一瞬间的疏忽带来长期的一系列的麻烦。摔倒、手术、置入钢钉钢板、恢复,三个月后,放在踝骨部位的钢钉要取出来。我问医生:可否钢钉迟点取,钢板早点取,两次合为一次?杨医生说绝对不行。于是5月29日周二下午,去办入院手续,当晚还在家里睡觉。手术定在周四上午,医生交代周三晚必须在医院住。一换上病号服,马上就觉得自己像个病人了。有点感冒,低烧,但不希望医生以此来改期手术,因为快到学期末,工作比较繁多。
周四早上,听护士的,从病房门口开始就坐上手术转运车。我还一直想坐着,她们说不行要躺着。于是一躺下就真的像个要接受手术的人了。进大门,过二门,换手术车,进三门,到了做手术的地点。上次因为疼痛,都不知道怎么进去的了。这次可清醒得很,听护士说话,看他们准备东西。手臂打上针,又在臀部打了一支什么作用的针。护士说要插尿管,我说不用,能坚持的。接着打麻药,很快感觉右腿发热,接着是左腿。不久两腿想动,但动不了了。听她们给手术医生打电话:都准备好了,请过来做手术。全身开始无力,感觉受束缚,想动但动不了。接着是迷糊状态。手术大约半个小时。手术结束,我也醒来。知道护士在做一些解除手术设备的工作。我想说话,但感觉嘴巴很沉重,不听使唤。沿原路被推回来,被转移到病床上。这下成了真正的病号。
想喝水,想吃东西,但是医生说六个小时候后才可以。人清醒了,但麻药没有退,上身可以动但不灵便,下身完全不行。想侧身,不行,想曲腿,不行。越不能动越想动,越想动又越受约束,更难受。在难熬中,六个小时过去,麻药基本消失,可以坐起来。老婆去买了一碗面条来。勉强吃了,人有了一点力气。未几,我下床跛行去洗手间。老婆大惊说不可以下来的,我说没事的,取钉不影响走路。这次是在原来放钉放钢板的地方再次打开,取出两根钢钉。不过有一根钉的一小节断在了骨头里,医生说是我走路太早,走路太多。取断头的功夫很大,建议不取。他是医生,说的专业话,我只能听从。那节小钉留在里面就算个纪念吧。麻药完全消失,伤口倒不是很疼,而是里面取了钉的地方深深地痛。当晚一个晚上基本没有睡觉,周五晚上睡得稍微好点,周六睡得比较安稳了。周日回家睡觉,周一早晨7:00到学校参加升旗仪式,下午回医院去办出院手续。和医生道别时,医生说还是要注意,我说:你看我现在不穿病号服,跟大街上的人一样了。大家都笑了起来。
不说我了,下面说说同住一室的房友(我们住外科是治伤,没有病,所以不用病友用房友)。房间两张床,我进去时他已经住了差不多两个周。
房友,男,湖南祁东人。口头禅喜欢说“屌毛”。年龄,他自己也不知道。身高大约164厘米。在新港西到广州大道一线活动,做“搭客仔”。两周前,他被一辆货车挂倒,左手小臂断裂,手术置入了钢板。我们从开始陌生到后来彼此熟悉,什么话都聊,后来差不多都成朋友了。我出院的时候对他说什么时候去坐他的摩托车,他说他不收我的钱。
房友姓陈名知生,一个很有文化的名字。咋一看起来有50岁左右,脸上皱纹很多,头发凌乱,病号服上衣披着,有时干脆不披就赤膊,这时可以看见他的胸肌还比较发达,但背是扛着的,明显是体力劳动者。
他说话口音很重,声音也不大,所用的语汇不多。要特别注意才能听清楚。他说他开着电动摩托本来在路边行驶,但是那个“屌毛”大货车硬是把他挂倒。在我们的聊天中,他提到别人总是喜欢用“屌毛”,后来我感觉到,他的“屌毛”有时有骂人的成分,有时还有亲切的意思,以至于后来我也对他说“你这个屌毛”,或者“屌毛,吃苹果了”。还好,货车司机没有逃跑,已经先后为他垫付了手术费2万元左右。他在医院的费用已经超过2万元,我问他肇事者还会付钱吗?他说谁知道那个屌毛。我说你应该找他啊。你要找交警,或者律师,可以打官司的。他说他没有身份证。几年前有一次他在摆摊,警察查证件,突然城管来赶走鬼,他提起摊子就跑,躲过了城管,但身份证也丢了。后来一直都没有回去补。
我问他多大年龄了,他说不知道。我吃惊说你妈妈没有告诉你?他说她也搞不清楚。我说那医生问你年龄,你怎么说。他说他属鸡,那个“屌毛”就给他写了34岁。哈哈,我说那不对啊,属鸡的应该是42岁。他说他老婆也不知道他多大,他也不知道他的女儿多大,反正他们结婚很早,就一个女儿,女儿初中没有毕业,她不愿意读书了,后来19岁出嫁了,孩子也生了,女儿女婿在株洲做生意。他说他回去老家请算命先生可以算出年龄的。
他说他10多年前和老婆一起来广州,开始是做“走鬼”卖水果,那时很挣钱的,一个月大约可以挣4000多元,而且很自由。后来城管开始到处赶、抓,就不做水果了。我问他卖东西足秤吗?他说怎么会呢?一般都是一斤给八两。买的秤就是定制好了的。我说要是碰上认真的呢?他说他就给他加一点么。
他和老婆一起租住在瑞康路纯阳观附近的一个房子,约10平方租金一个月400多元。五年前开始做搭客仔。他说搭客仔生意很好。我问怎么好?他说现在好的时候一天可以挣两、三百块钱。最差也有150元。每天早晨九点多钟起来,晚上12点左右收工。我问警察抓吗?他说不抓,是治安队抓。不过他们不抓他,他说他有熟人老乡在里面,有时他还帮别人去把查扣车取出来,收别人一点手续费。他一般给治安队的老乡一条红双喜的烟就可以了。一台车100块左右,三天时间可以挣回来,所以很多人的车被扣了,马上又买新车。
我说有没有客人少给钱的,他说没有。不过有一次,一个“屌毛”一来就上车,到了后本来要给八块钱,他只给六块。我说那到底最后给了多少,他说八块。我说你们会吵架吗?会打架吗?他说有时会吵,但不会打。我说要是那个人坚持只给六块怎么办?他说那下次就不拉他,也叫别人不拉他,告诉别的搭客仔他是个“屌毛”。
我说你们搭客仔很不好的一点就是喜欢跑到路中间,而且还喜欢逆行。我说本来摩的已经是很不安全了,还逆行。有的甚至逆行到第二条车道上去。自己不安全,客人也不安全,还有正常行驶的车也不安全。他就笑,他说他没有逆行过。我说还有一点就是有些地铁出口,摩的都围住了出口,行人走路都不方便。他说他不在地铁口等客。后来我说:你这个屌毛,以后绝对不要逆行啊。他笑着点头说不会。
他喜欢看电视连续剧,有时看得一个人在那里自言自语,有时还像个孩子为剧中的人抱不平或者惋惜。我建议他看南方电视台的今日一线的新闻还有马后炮,他说没有看过,也不看新闻。他不知道每天这个城市里他的周围发生着什么。他不知道地沟油、三聚氰胺、以及很多一些不安全的食品添加剂的名字。他不打牌赌博,不抽烟,不买码,也不抠女,他说只喝酒,喝白酒,可以喝八两到一斤,不醉。我问他多长时间喝一斤,他说可以慢也可以快。有时吃饭完后半斤酒可以一口下去,喝半斤酒了去搭客感觉最好。我说屌毛你这样不对的,喝酒开车很危险,要是客人出事了更麻烦。
他老婆白天休息,晚上就出来摆地摊卖衣服。他说老婆就喜欢钱,每天只要回去有钱给她她就高兴。我说你有没有私房钱,他说肯定有啦。我问他和老婆吵架吗?他说不吵,她就说钱。她说钱他就不做声。他说和老婆是在外面打工认识的。老婆是辰溪的。他说祁东老家就一个老母亲还在。每个人平均的一亩地早就给别人种了。我问老了干不动活了回去吗?他说回去老婆的家乡,做个房子,出租养老。后来他的老婆有一天给他送饭来,我看见他们两个人的个子、身坯反差好大。
那天,一个男见习医生来给他换药,我看见了他的伤情,伤口绕手臂一圈。我说你个屌毛的伤比我的严重,我明天就出院了,你还要呆几天啊。好了以后绝对不可以逆行啊。他还是笑。
我办好了一切出院手续,回去他和打招呼,把平时我们一起吃还没有吃完的水果大部分留给他。他说我走路还不利索,一定要送我下去,我说不用啦,屌毛,记得下次我去坐你的摩的啊。我们挥手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