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宫秋》中王昭君文学形象重释

摘要：王昭君形象经过历代文人的传承和演绎，至元代马致远杂剧《汉宫秋》时再创高峰。本文试图对自西汉成帝以降王昭君形象的丰富和发展情况进行梳理，着力从文本细读的角度出发，以臧晋叔的《元曲选﹒汉宫秋》为底本，还原元杂剧中主要人物——王昭君文学形象，力图展示出文本中真实而不同于被误读的王昭君，进而从作者角度对杂剧原作者马致远及整理者臧晋叔与《汉宫秋》之关系做一番论证，以期探索出王昭君形象被误读之原因。

关键词：王昭君；《汉宫秋》；误读；重释

昭君出塞是西汉成帝时的本事，作为一位为中国古代为民族和平做出巨大贡献的美丽女子，文人骚客从不吝惜笔墨，都想为王昭君这位历史上闻名遐迩的女性增添更为绚丽的光辉。《汉书》、《后汉书》下的王昭君是史官笔下深明大义的和亲女子，《琴操》、《西京杂记》、《世说新语》中的王昭君是文人书里美丽善良的智慧女子，唐诗宋词里的王昭君更是词人墨客心中仪态万方的魅力女子。本文力图从纷繁复杂的王昭君形象中走出，主要围绕元杂剧《汉宫秋》文本来分析，洗涤历史丹青中的王昭君其人其事，还原元杂剧中文本真实的王昭君形象。

一、文学史上的王昭君与《汉宫秋》中被误读的王昭君

昭君出塞是中国历史上民族交往融合的大事，《汉书·元帝本纪》、《汉书·匈奴传》和《后汉书·南匈奴传》都对此事有记载：

竟宁元年春正月，匈奴乎韩邪单于来朝。诏曰：“匈奴郅支单于背叛礼义，既伏其辜，乎韩邪单于不忘恩德，乡慕礼义，复修朝贺之礼，愿保塞传之无穷，边垂长无兵革之事。其改元为竟宁，赐单于待诏掖庭王樯为阏氏。”（《汉书·元帝本纪》）

竟宁元年，单于复入朝，礼赐如初，加衣服锦帛絮，皆倍于黄龙时。单于自言愿婿汉氏以自亲。元帝以后宫良家子王墙字昭君赐单于。（《汉书·匈奴传第六十四下》）

昭君字嫱，南郡人也。初，元帝时，以良家子选入掖庭。时，呼韩邪来朝，帝敕以宫女五人赐之。昭君入宫数岁，不得见御，积悲怨，乃请掖庭令求行。呼韩邪临辞大会，帝召五女以示之。昭君丰容靓饰，光明汉宫，顾景裴回，竦动左右。帝见大惊，意欲留之，而难于失信，遂与匈奴。生二子。及呼韩邪死，其前阏氏子代立，欲妻之，昭君上书求归，成帝敕令从胡俗，遂复为后单于阏氏焉。（《后汉书·南匈奴列传第七十九》）

从以上三处文献来看，《汉书》中对昭君出塞本事仅仅载有“赐单于待诏掖庭王嫱为阏氏”之事，对于王昭君家事如何、相貌如何、性格如何、出塞为何等情状只字未提，而《后汉书》则是绘声绘色地将王昭君出塞的前尘往事一一道来，为我们呈现出了一个初步具有文学形象色彩的昭君形象。

传为东汉蔡邕所作今人考证为孔衍所作[1]的《琴操》较史书中所记又有了新的变化，王昭君不仅有倾城倾国之姿，更有了雕陶莫皋欲子妻继母时昭君吞药自杀的情节。《西京杂记》、《世说新语》所载故事中又增加了画工丑图、按图索美的细节：

元帝后宫既多，不得常见，乃使画工图形，案图召幸之。诸宫人皆赂画工，多者十万，少者亦不减五万。独王嫱不肯，遂不得见。匈奴入朝，求美人为阏氏。于是上案图，以昭君行。及去，召见，貌为后宫第一，善应付，举止优雅。帝悔之，而名籍已定。帝信于外国，故不复更人。乃穷案其事，画工皆弃市，籍其家，资皆巨万。（《西京杂记·画工弃市》）
    汉元帝宫人既多，乃令画工图之，欲有呼者，辄披图召之。其中常者，皆行货赂。王明君姿容甚丽，志不苟求，工遂毁为其状。后匈奴来和，求美女于汉帝，帝以明君充行。既召，见而惜之，但名字已去，不欲中改，于是遂行。（《世说新语·贤媛第十九》）

《西京杂记》和《世说新语》在记述昭君故实时只是于繁简初略有差异，故事大意相似，继《汉书》之后至此，我们可知王昭君形象已经大为丰富饱满，主要含有以下几个身份信息：

1、掖庭待诏久不见君；

2、丰容且美自怨悒；

3、拒不赂画工；

4、自愿请行和亲塞外；

从以上几点我们归纳出王昭君形象的几个关键词：美丽、孤独、高洁、聪慧、贤明。王昭君深宫悒怨，未能得见龙颜，又不甘寂寞此生，故而选择远嫁匈奴。此后，文人骚客评价王昭君时或因其远嫁塞外难免悲剧，多叹惋之词；或为其出塞肩负起了民族大义之任，将其誉为和平使者；或为其大胆反抗承欢帝王而追求自由爱情，而赋予王昭君现代女性独立自由平等的品格；或琵琶别弹，为画工作翻案文章。据统计，古往今来，反映王昭君的诗歌有700余首，与之有关的小说、民间故事有近40种，写过昭君事迹的著名的作者有500多人，古代有石崇、庾信、李白、杜甫、白居易、李商隐、王安石、苏轼、元好问、耶律楚材、陈子龙、夏完淳、沈德潜等，近现代的有郭沫若、曹禺、田汉、董必武、翦伯赞、费孝通、老舍、陈志岁等。由此可见王昭君从来都不是一个寂寞的文学形象，文人墨客都愿意为这位女性留下几笔自己的爱恨情仇。

到了元代马致远的笔下，由于异族统治的现实环境，马致远在传述王昭君故事时又有了新变。首先，联系现实将胡汉形势改为胡强汉弱，反映出元蒙统治时期知识分子的无奈心态；其次，将故事的主角变成了汉元帝，王昭君只是这个故事中的一个配角；再次，在王昭君出塞之前，将她的身份改作了汉元帝的后妃；最后，设计了王昭君在黑江投河的结局。由于前代所述的王昭君故事与传说实在是五光十色、琳琅满目，人们在接受《汉宫秋》这部杂剧的时候，不自觉地根据以往的期待视野，在进入杂剧之前对王昭君形象已经有了先见。于是乎，人们往往把以往王昭君故事与传说中她所拥有的品格附加于杂剧《汉宫秋》王昭君文学形象上，导致杂剧中的王昭君产生了“增殖”。甚至在元杂剧作家马致远的《汉宫秋》中的王昭君的特点是正直、大义、节烈。在这位作家的笔下，王昭君的性格是正直大方，她明知画师毛延寿是贪鄙之人，但她拒不行贿，表现了一个绝代佳丽的纯真本性。在庸众小人的包围中，她洁身自处，表现一种出污泥而不染的高洁品格。[2]征之于杂剧，从《汉宫秋》中我们可以得知的是王昭君是一位国色天香的女子，她由于毛延寿弄权，深宫寂寞，坐愁红颜老，由于情爱与家国不能两全，最后于再出塞途中于黑江自沉。她同汉元帝一样受到命运的捉弄，事事不如意。《汉宫秋》里，作者对王昭君形象虽然着墨不多，但依然写得相当突出。她是乱臣贼子横行天下时代的牺牲品。[3]

并不能据此而认为昭君有着维护大汉王朝兴旺和睦的和平愿望，所谓的和平之心是后世文人对此事进行敷衍创造的基础上产生的。王昭君在单于求亲之后是这样对汉元帝说的：“妾既蒙陛下厚恩，当效一死，以报陛下。妾情愿和番，得息刀兵，亦可留名青史。”[4]笔者在此大胆的提出了这样的一个设想法：王昭君从来都没有将她自己远嫁当做是为西汉王朝兴盛计，她也许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成为民族和平的大使，她要的只是一个正常女子想要的东西——婚姻、丈夫、孩子，如此而已。我们之所以会将昭君视为民族和平的女神，是后人在对其本事进行文学再创造的基础上给予王昭君文学原型的新的美学内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