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完海德格尔的《林中路》,结束了这场奇妙的思想旅程,它留给我的震荡和思考却没有止境。书中的内容我不能完全理解,即使是我认为已经稍微懂得了,我的感想也还是浅薄而无力的,我真觉得在伟大的思想面前,能够倾听已是幸事!
《林中路》是海德格尔继《存在与时间》之后,后期的重要思想成果之一,被视为本世纪西方思想的一部经典著作。其中包括六篇相互独立的文章。在第一篇文章《艺术作品的本源》中,海德格尔指出:“艺术的本质就应该是:‘存在者的真理自行设置入作品’。可是迄今为止,人们却一直认为艺术是与美的东西或美有关的,而与真理毫不相干。”原来,“艺术作品是对物的普遍本质的再现”作品建立一个世界,创造一个大地,世界是敞开的,而大地是遮蔽的,这两者在不断地争执着,就在这种争执中,“存在者整体之无蔽亦即真理被争得了”。是啊,设想一下,我们都存在于世界之中,大地之上,世界和大地是一对同时存在着的矛盾体。我们就是在敞开和遮蔽之间看到物的本质,看到真理,而真理又通过艺术形式表现出来,获得一种物质载体。真理和美并不比肩,因为真理是逻辑的,而美是感官的,相对于真理,美似乎包含着更多的不确定性。另外,作品创作也不同于手工技艺,海德格尔说,器具的完成意味着器具已经超出了它本身,并将在有用性中消耗殆尽。这是否就如同我们说的,无用之用乃是大用?因为作品保存着真理,真理是自持的,同时也因其本质性特征使得固定它的作品和器物区别开来。
第二篇文章《世界图像的时代》对现代科学提出质问,海德格尔在其中极其精炼地总结:“筹划与严格性,方法与企业活动,它们相互需要,构成了现代科学的本质,使现代科学成为研究。”研究者替代了学者,市场在很大程度上决定研究活动的方向,这是现代社会的特征。我曾经听老人说,市场经济乱了‘朝纲’,这种观点虽然不一定准确,但也值得我们深思。我们人,在物质的潮流中勇进时,有没有忘了诗意地栖居?退一步说,我们头顶上还有没有新鲜的关乎生命本真的空气?另一方面,我们“计算着自然,估算着历史”,建造着世界的图像,但我们的有生之年是多么短促,既见不到未来,连历史本身也不能说明它自己。我们始终在一种不可见的阴影里。在这样的情况下,反思自身的存在就显得极其必要了。对存在的思考就产生了诗。
从第三篇文章《黑格尔的经验概念》里,我知晓了哲学是发自生命本身的思考。在导论的第二节里,黑格尔叙述了批判的核心。所有过往的哲学都要接受批判,每一次的结果都包含前一次的真理。但我们不能因顾虑而终止探索,害怕犯错误的顾虑本身就是一种错误。正如周民锋先生所说:“西方哲学能够连续演化和持续发展,得益于每个时代的哲学总是既要解决前代遗留的问题,又会为后代提出需要解决的难题。”我们的历史就是这样不断进步的吧。周民锋先生把笛卡儿关于主体和客体的矛盾立场分向两个方向发展:一是完全的客体化方向,最终以黑格尔为代表;二是完全的主体化方向,以海德格尔为代表。我不太理解这个问题,因为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学是绝对的在场发生,而海德格尔倾向于主体的存在?两者又有什么不同呢?
在下一篇文章里,我们听见尼采的话“上帝之死”。海德格尔强调尼采的这句话说的是二千年来的西方历史的命运。这怎么理解呢?是否形而上学终结了?那个疯子说:“上帝死了!上帝真的死了!是我们杀死了他!”人们并不知道他们已经杀害了上帝。超感性世界已经没有意义了,诸神都死亡。这是哥白尼式的革命,再没有什么东西庇护和指引我们走过茫茫宇宙了,于是就引向了海德格尔重要的虚无主义。啊,“上帝和教会圣职的权威消失了,代之而起的是良知的权威,突兀而起的是理性的权威。反抗这种权威而兴起的是社会的本能。向着超感性领域的遁世为历史的进步所取代。一种永恒的彼岸目标转变为多数人的尘世幸福……”海德格尔不止一次提起“尘世”,让我不禁想起海子那首著名的《面朝大海,春暖花开》,诗人在绝望的大地上写下祝愿,愿人们在尘世获得幸福。我在想这二者是不是有着相通之处,人毕竟依附于尘世而存在。生命是需要提高的,我们需要找寻价值,人生的一切追求便因此而起。
我觉得第五篇《诗人何为》更有意思,它是由荷尔德林的一句诗“……在贫困的时代里诗人何为?”引发的。海德格尔是这么解释这句诗的:“在贫困时代里作为诗人意味着:吟唱着去摸索远逝诸神之踪迹,因此诗人能在世界黑夜的时代里道说神圣。因此,用荷尔德林的话来说,世界黑夜就是神圣之夜。”海德格尔对诗有很高的评价,认为一切艺术从本质上说都是诗,存在之思就是诗之源。时代为什么贫困?因为人们不仅忘记了而且不能承受死亡的必然性,也失去了痛苦和爱情,于是不知道存在作为存在的本质。而在此时,诗就是拯救。我们把生命的本质“交付给技术制造去处理”,使得“人变成主体和世界变成客体也是自行设置着的技术之本质的结果,而不是倒过来的情形。”恰恰把我们自身断送在我们所创造的文明中。单纯的材料的对象化隐含着危险,事实上,“人需要保护,但又由于同一个本性而同时是无保护的”。是否是如此:自从上帝死后,我们便转向依赖于技术的制造,对自然资源的开发和控制,秩序的建立……目的只是使人觉得人生总不至于无趣和黑暗?脆弱的人通过武装显示自己外在的强大,以获得心理上的安全和满足。诗的拯救,大胆的冒险,就是要从本质的问题展开,正如里尔克所说:“……我们的任务是使这一短暂易逝的大地如此深刻、如此痛苦和如此热情地依存于我们自身,从而使它的本质重新在我们身上‘不可见地’产生。”冒着语言之险,回到心灵的领域,回到自身的生命之中,就能够“把无保护的不妙的东西转变入世界实存的美妙之中”。诗人之歌唱就是为黑暗世界寻找光芒,这种光芒是隐蔽的,这种歌唱是普遍性的,它关乎全人类,是发自所有拥有同一个本性的人的内心的声音。我们的时代由我们造成,也由我们拯救。在这里,诗不再是物质意义上的语言,也不再是狭义的一种体裁了,它代表人类的共同的精神追求,用哲学家的话说,它是最广义的艺术。
最后一篇《阿那克西曼德之箴言》通过列举各种对该箴言的不同翻译,对它们作细致的比较,来表达海德格尔的观点和看法。首先介绍的是青年尼采的翻译,海德格尔评价说它完全是传统式的,他认为尼采对思想史的了解不及黑格尔。海德格尔对翻译的见解给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但只要一个译文只按字面直译,那么,它就未必是忠实的。只有当译文的词语是话语(“词语”和“话语”在德文中为两个不同的复数形式),是从事情本身的语言来说话的,译文才是忠实的。”海德格尔还提出存在与存在者的差异:存在者不等于存 在,因为相对于存在的无限而言,存在者是有限的,“存在者整体乃是一种唯一的征服意志的单一对象。存在之质朴性被掩埋于一种独一无二的被遗忘状态之中了。”在文章的最后,海德格尔带领我们思考当前的世界命运的纷乱状况的原因,我们的所有学说都没有解除这种纷乱,我们一直处于这种危险之中,但同时,拯救本身就包含在危险里面。也正因为是这样,我们的思考才是有意义的,才能够延续下去。
掩卷细思,哲学的语言背后有着无穷的意义,哲学家的思考是多么微妙而奇特。海德格尔说的“思”,应该就代表了那样一种生命形态吧。这真的是一场奇妙的旅程,让我不知不觉地接受了一次思想的洗礼。然而以我拙劣的理解和言语,真的无法读懂和表达其中的深义。但我还是庆幸读过了这本著作,有机会直面经典,在纸页之间穿越时空,聆听伟大的思想家的微妙言语,聆听这个世界上的诗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