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轻易说“爱”
李建辉
一位同事，在教师节晚上，“遭遇”了学生们对他生日祝福的“突然袭击”；感激之至，发表了生日感言，其中就有这样一段文字：
同学们，我爱你们的笑脸，这是青春的纯情与浪漫，这是青春的活力与梦想，它在告诉我我永远年轻，不会衰老! 同学们，我爱你们的笑脸，这里没有世俗的功利评判，没有现实人生的利用与算计，它在提醒我这里才是生命的乐土，是遥远而神奇的处女地。同学们，我爱你们! 假如说有什么让我骄傲、让我自豪的话，那一定是我有一颗纯真、炽热的心。我永远热爱我的学生，愿意敞开了心扉，不遗余力地帮助每一个渴望上进的同学。也许在平凡而琐碎的日子里，我也会发脾气，或者说些让大家难以接受的话，但请大家相信，那只是因为我爱你们!
读完这样激情的文字，我确实被感动，似乎还分享到了这位同事的幸福，毕竟我也是教师，也有过同样的“遭遇”。但是，在同样的“遭遇”中，我这个语文教师的语言却是那样的贫乏，除了“谢谢”两个苍白的字，就再也找不到更恰当的字眼。我佩服这位同事有如此飞扬的文采，能够即时用一个“爱”字营造出如此澎湃的语势。然而感动佩服之余，我又隐隐觉得这个“爱”字似乎用得太滥，尤其是把教师发脾气也说成因为“爱”；这令我有些不安，并生出一种冲动，要来对这位动情的同事提醒一句：不要轻易说“爱”。
我历来以为“爱”是一个很神圣的字眼，那是思想与思想碰撞的火花，那是灵魂与灵魂对话的语言。然而，在世俗社会中，“爱”却可以成为有道者的泛海之桴，也可以成为无德者的牟利之具；可以作为超越功利的螺旋桨，也可以成为追名逐利的广告语，甚至成为专制者恶行暴露后的开脱罪责的辩解词。
记得，朱大可先生在《文化复苏当从汉字起步》中谈大陆汉字简化时说过：“愛”字惨遭剜“心”之痛，成了社会日益“爱而无心”的深刻谶语。确实如此，“无心”之“爱”越来越多，有此种之“爱”的人，一个个都“灵魂出窍”了；那些出场费动辙上千上万的明星大腕对着台下一口一句“我爱你们”，总会令吝啬如我者本能地按住自己的腰包：“硬硬”的还在否？
我不敢轻易说“爱”，是不是自己过于吝啬自己的感情呢？也许确实如此，因为，情感的本质就是需要，当对人说的“爱”的时候，表达正是满足自己的一种欲望，而绝不像有的人标榜那样，只是一种无私的付出，一种高尚的奉献。只要你是一个有“心”的人，一个有灵魂的人，你就得承认，“爱”，其实，首先是自己的“心”、自己的灵魂的需要。当我对儿子说，“我爱你”，其实就等于说，我需要后代延续我日渐衰亡的生命；当我对学生说，“我爱你”，其实等于说，我需要少年刷新我日益斑驳的人生；我对那梦萦神牵的老母亲说，“我爱你”，只是希望自己漂泊的灵魂有所慰藉有所寄托。
“爱”，当然也是一种付出，一种奉献，但前提，必须是被“爱”者的心灵需要。因此，在这种意义上，“有心”之“爱，首先就是一种理解与尊重。如果仅仅一厢情愿，“爱你没商量”，那么，这所谓的“爱”就是强暴！出门，紧跟一句句没完没了的教导嘱咐，一进门，又端上一杯杯推也推开的营养补品；面对如此呵护与关爱，孩子却是一声讨厌，或是一脸愁容，父母之“爱”怎么变成了驴肝肺？划定一串串书目，拟制出一套套考卷，面对在题海中苦苦挣扎的学生，教师之“爱”，就只变成“书山无路勤为径，学海无边苦作舟” 的呐喊与鞭策 ；在“颜如玉”的引诱和“黄金屋” 的压迫下，一种只有功利满足的“无心”之“爱” 就如此一代代地传承下来了。对于这样的“爱”，我们还敢轻易说出口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