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看似有语病的标题，却表达了我一直难以表述的意思：人生而平等，其平等的依据，不仅因为每个人都是同样地生于父母而死入黄土，而且还因为每个人都是独一无二的；这与众不同的禀赋个性，正是自己不应该歧视他人或被他人歧视的平等人权。
如此的意思为什么难以表述呢？因为我的周围充满歧视他人而生的成功优越感与在被他人歧视而生的失败自卑感。我鼓吹人权平等观念，坚持认为，人权平等观念的普及程度与一个社会的文明程度成正比；这，却屡遭“现实主义”的嘲讽，他们说：你太理想主义了。遭到这样的嘲讽，我不以为意，但是昨天一个高二的女孩，还尊我为老师，却也这样“教育”我：人而平等只是一种理论，现实是，人生而不平等；我一个平民百姓的女儿，与那个当市长或局长人的儿子，怎么平等？我一时激动，就冒出了这么一句话：你就是你，他就是他，彼此无法替代；你是与众不同，他也是与众不同，这“与众不同”不就是平等么？
我们的讨论发端于这次阅读与写作。上周，我将信力建先生的一篇博文《莫让高考成为一场“斗兽游戏”》编入近期的《高二时文阅读与写作》里，没想到，这个女孩读了此文后，写了一篇反驳信先生的文章。尽管我不认同她的观点，但是她这种大胆的批判精神却得到了我真诚的鼓励。恰逢本学期最后一次限时作文，我就以此为契机给学生出了下面一道作文题——
《高二时文阅读与写作（6 ）》选登了信力建的《莫让高考成为一场“斗兽游戏”》文章。在文中，信先生旗帜鲜明地表达了要改革中国现存的高考制度的观点；并提出应该像美国高考那样，以大学自主招生为导向，给考生更多的机会。对此，有同学写文章进行反驳。认为：在还没有实质性的政治改革的国情下，中国的高考制度不失为一个相对公平的制度，它为底层社会成员提供了一个流向上层较为的畅通的渠道；如果废除全国的统一高考的制度，让各个高校自主招生，那将堵塞平民百姓流向上层社会的公平渠道，权力寻租腐败将会有更多的空间。因此，该同学也旗帜鲜明地表达了中国目前不能废除恢复了30多年的高考制度的观点。请你根据自己的生活体验和深入思考，以一个正方或反方主辩的身份，写一篇主辩发言稿，标题自拟，不少于800字。
没想到，一个小时的作文之后，调查表明，习作中反对信力建先生的观点居然是多数，这令我意外。大概因为点评当堂发表（学生自己朗读）的习作时，我表明了对信先生观点的支持，下课时，那个反对大学自主招生的女生走来，重申她对信先生文章的不满。于是我们就有了下面的讨论：
我先问：中国为什么不能像美国那样进行大学自主招生？
她答道：因为中国还远不是一个法治社会；没有健全的法治，实行自主招生，就会给权力更多寻租腐败的空间。
我又问：那么，建设法治社会应该从那里开始？
她一时答不上来。
这时，我才说：中国现在不是法治社会，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人普遍缺乏公民意识，而公民意识的核心，就是人生而平等的观念，这也是法治社会的基本价值观；公民平等观念的缺失，又是因为我们几乎没有公民教育，因此，公民教育，是不是也应该从娃娃抓起呢？
她沉默了。
我接着说：受目前高考“指挥”的中国应试教育，强化的是一种培养臣民的教育机制，使法治社会失去了建设的基础；每个孩子从小就被警告“不能输在起跑线”上，个个都被逼着追逐功名利禄，不惜吃尽“苦中苦”，争做“人上人”；如此下去，我们社会不是离法治越来越远了吗？
她似乎默认了我的分析。
于是，我又说：认为大学自主招生，权力寻租腐败会更严重，这也是没有根据的；“自主”就意味着获得权利的同时也就负有相应的责任，一个对自身发展前途负有责任的学校，敢放纵权力寻租腐败，断自己的后路吗？像我们中大附中自主招生，谁敢拿这个学校发展的前途去寻租腐败呢？实事上，正是因为自主招生，所以我们年年的每项具体工作，都是超常地严肃认真的，从校长到一般的教职工，谁疏忽一下都会受到严厉处罚，更不用说营私舞弊了。
在无可争辩的实事面前，她也许认识到先前的担心没有道理，但又不无疑虑地说：如果真地自主招生，像清华北大还是更有招生的优势，而另一些没有名气的学校就可能招生不到；毕竟人往高处走嘛！
我说：如果按照目前的现状，确实会出现这种情况，这是“大一统计划”的结果，然而，一旦真正大学有了自主权，就表明大学乃至整个教育开始摆脱的官僚行政化，每个大学就会想法办出自己“与众不同”的特色来，以满足考生与社会的各种不同的需求；而这“与众不同”的特色，就会使每所大学都具有参与竞争的平等权利。正如每个人的天赋不同一样，只要废除了“大一统”的一元化高考，每个人都能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一片天地；一个具有金融天赋的孩子，与一个具体音乐天赋的孩子，硬逼在他们在“统一的高考”中去决一雌雄一考定终身，符合人的个性发展的要求吗？人生的丰富多彩，取决于每个人的天赋个性的不同；而不同的个性天赋便构成了多元的人生幸福观，这多元的幸福价值观，又会使得每个人去寻找获取幸福不同的路径：为什么一定要在让自己吊死在目前如此“大一统”的“树”上呢？
一番话，让她不由自主地点头，但她还质问道：可是现在谁敢不按现存的“游戏”规则玩呢？我不遵守这个零和游戏的规则，我就首先被淘汰出局，那不是很惨的吗？
我回答说：是的，在目前自己还不能超越这种无聊游戏的情况下，你当然只能在思想上与这种游戏保持距离，就像我现在一样，尽管反对应试教育，但还得按照应试的要求教学。然而，只要对现存的不合理制度有清醒的认识，就会千方百计摆脱它。如今出国留学生的低龄化趋势，不正表明国人对这种不合理的教育制度有了日益清醒的认识，并开始在行动上摆脱它吗？另一方面，只要自己思想上与这种制度有了界限，那么，即使在“应试的教育”中，我们仍然有办法获得素质教育的成果；像今天我们如此地阅读与写作，不正表明我们在应试教育中寻求非应试的公民教育吗？
在目前似乎越演越烈的应试教育的现实中，我的言说，可能显得很苍白，也不知她能领受了多少，虽然她不停地点头。临走时，我既正告她也正告自己：建设人权平等的公民社会，应该从自己做起，不能因为现实中充斥着等级观念的臣民习气，就以此为理由，因循守旧，不思进取；让自己原本“与众不同”的天赋个性消弭“官本位”价值取向中，拱手出让自己平等的人权，而在“成王败寇”的零和游戏中耗损自己宝贵的生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