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时过”而“境不迁”
——听区教研活动中的公开课后感
事情总是随着时间的变化而变化，叫“时过境迁”；这应该事物发展的一般规律。改革开放三十多年的作文教学也有不少改革的新口号，按说也该与时俱进，可是走进课堂，还是老样子，教师似乎仍然热衷所谓的“升格指导”。多年前，我就此写文章批评过，认为如此“升格指导”，只会将孩子的思想“定格”；没有想到，今天区教研活动展示的公开课，居然还是“升格指导”：真是“时过”而“境不迁”啊。“升格指导”的年轻教师，和蔼可亲，语言清晰流畅，音质悦耳动听，有相当好的语言素质；然而那按部就班，不敢越雷池一步的思想，让我猜想，她也许就是若干年前被作文教学“定格”过的女孩。
且看这位美女教师是如何“升格指导”的吧。
首先，教师由议论文的三要素引入，进入教学第一个环节。先展示两则学生以“短暂与永恒”为题的作文片断如下：
第一组作品 短暂的生命铸就了自由的丰碑。有一个人，在历史长河中，他只是渺小的一粒沙子，只活了70多岁，19岁那年，当看到自己的族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他开始投身革命队伍，经过50多年的努力，他成为了一个出色的民族领袖，带领族人解放了自己的民族。为表彰他为和平做出的贡献，1993年9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授予他“博瓦尼和平奖”。这个国家是巴勒斯坦，而这个人是阿拉法特。（255字）
第二组作品 闻一多在生命的最后一秒钟，慷慨陈词，视死如归，其炽热的爱国情怀激励了一代又一代中国人；抗日战争中的烈士们在枪林弹雨中舍生忘死，用短暂的生命，换取了民族的胜利。他们都是一代名人，可见，短暂的生命，也可凸现永恒的爱国气节。（100字）
接着，分别让男女生齐读这两段文字。然后教师引导学生评议，让学生明确：两段文字的论点论据分别是什么；存在的问题是缺少论证，也就是缺少紧扣论点的文字表述。她说：第一组作品，段首的论点句要将“自由”改成“永恒”；第二组论点句在段未，表述不错，但第一个论据表述时没有突出“短暂”，而第二个论据表述没有突出“永恒”。
这两则文段大概是作为“低格”例子展示的，接下展示的是两个“高格”的文段：
例一 汶川大地震后，救援人员在废墟中发现一具死亡姿势像古代人行跪拜礼的女人的躯体，她身体被压得变形，但她用被砸断的脊梁骨顶住了垮塌下来的房子，保护了她身下的孩子。这个感人的情节在当时只是一瞬，而它却永远留在人们记忆深处。它之所以成为永恒，是因为这短暂的一瞬震撼着我们每个人的心灵，这就是伟大而崇高的母爱！这份爱，可以让一个柔弱的母亲用自己的死去换取儿女的生。这种伟大的母爱使人类生生世世感动，一百年、二百年、直到永远……短暂的一瞬铸就了母爱的永恒。
例二 靠奋斗冲破“埋没”。古今中外，许多取得了重大成就的人，很多都遭受过被“埋没”的命运。爱因斯坦就曾经被埋没在一个专利局中，充当小职员的平凡角色。但他没有灰心，抓紧一切机会进行研究，终于开创了物理学的新天地。为什么爱因斯坦没有因“埋没”而“窒息”，并且能有所建树呢？因为，他不甘心忍受被“埋没”的命运，抓紧每一分每一秒，昼夜不停、寒暑不变、刻苦研究、潜心钻研物理。他在被“埋没”的情况下，不是怨天尤人，而是努力拼搏，终于冲破“埋没”脱颖而出。
经过一番分析之后，教师就提出如何由“低格”文段“升格”成这样“高格”例文的方法：因果论证。并板书了论证的思路：先写结果，再写产生的原因。
第一个环节大概重在“知”，第二个环节自然就是“行”——实践演练；要求学生完成下面的写作训练题：
请你运用本课所学的雄辩方法，补充论证部分。
（一）有志者，事竟成。（论点）
大家都听说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论据）
论证：……
（二）坚持才能成功。（论点）
大家都听说过越王勾践“卧薪尝胆“的故事。（论据）
论证：……
教师把课室中的四排学生分作两边，各边的学生分别选一个观点补充写作“论证”文字。七八分钟之后，在教师的一再鼓励督促下，学生们大都在学案上写完了“论证”。于是各边的学生都有一个孩子被请到讲台上展示朗读习作，之后其他同学点评，最后教师归纳，帮助修改进行“升格”。展示朗读（一）论点的习作，其中有“坚持不懈”之类的文字，教师指导说，这没有扣紧“有志”；而展示朗读（二）论点习作，其中有“矢志不渝”之类文字，教师指导说，这没有紧扣“坚持”。
一节课议论文作文课就在教师如此的“指导”中结束了，我相信孩子在如此的“升格指导”下，确实会更加中规中矩地写出更“高格”的应试作文来，但高中生应有的文化思想也能“升格”吗？我非常怀疑。在我看来，这节所谓的“升格指导”的作文课，说严重点，就是一个曾经思想被人禁锢的孩子正在自觉或不自觉地禁锢另一批无辜的孩子。
这里且不去说，对刚刚学习议论文写作的孩子，完全按照所谓“三要素”分项训练，犹如让刚学走路的孩子，单项训练迈左脚或摆右手一样的荒谬；只想就所选用的言语材料所暴露的问题作点粗浅分析，从中就不难看到思想禁锢有多严重。
第一，材料的陈旧。无论学生的“作品”，还是精选的例文，都与高中生生活关系不大。阿拉法特、闻一多、抗日烈士、伟大母亲、爱因斯坦、越王勾践等等，几乎全是被炒得不能再炒的旧饭，有多少鲜活的生命气息？最多只有地震中的母爱的表现更贴近高中生的思想。但如果真正关注生命，那么近日发生的“小悦悦两次被碾”的新闻，不正是引入课堂的最鲜活的材料吗？相信学生课前课后都会议论纷纷，面对一个稚嫩鲜活的生命，顷刻被无情与冷漠碾碎，少男少女炽热的内心能没有狂风暴雨？为什么议论文的课堂内反要用那些“陈谷子烂芝麻”文字来禁锢这心灵风暴呢？课室应有的贴近心灵的交流如果每每被禁锢，那么课室外，出现那样漠视血泊中生命的十八个路人，也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第二，思维的荒谬。议论文训练，是思维训练，但这节看似很注重思维，学习因果论证方法，可是，观点不可靠，论证方法再好，思维也都是荒谬的。这节课要求学生用卧薪尝胆的故事论证“有志者事竟成”的观点，而是这个观点，本身就是不可靠的。作为一个假言判断，它的前件“有志”与后件“事成”应构成必要条件关系，可这个命题却表述成充分条件的假言判断“只要有志向明确、意志坚强，事业就最终能够成功”；这显然是不合逻辑的。很讽刺的是，课前几分钟，男女同学整齐划一地朗读了王安石的《游褒禅山记》的经典论述：“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可课内全体学生却在教师“升格指导”下，来论证一个与这经典论述相悖的荒谬观点；而如此的荒谬未必发现，可见思想禁锢有多严重。
更为严重的是，学生在论述“有志者事竟成”的观点时，自然想到光有志向还不行，还必须有脚踏实地的“坚持”；在论述“坚持才能成功”的观点时，也自然想到，所谓的坚持必须在有理想指导下的坚持，因此论述中就自然涉及了“有志”。然而，这些更为周全的思考，却都在“升格指导”中被视为是没有紧扣论点的“偏题”；这又何止是禁锢！
第三，思想的沙化。提升思想文化是作文教学更本质的要求，它要求教育要引领人走出丛林，使受教育者从一个生物人变为一个社会人。可是这节课用来“升格指导”的两则“优秀”例文，却与这样的思想文化提升却背道而驰。
例文一论述汶川地震中用身躯保护女儿的母亲，表现的母性，只是一种生命的本能。从敬畏生命的意义上，这种母性是值得歌颂的，但从文化提升的意义上看，一个民族只把人的本能作为一种道德高标来礼拜的话，那么，这个民族就很难看到人类道德的底线。这个社会每每出现没有道德底线的惨剧，无不与这个社会把诸如“舐犊情深”“乌鸟私情”“虎毒不食子”的故事“升格”为传统美德有关；严格地说，这不是文化的提升而是思想的沙化，难怪有人悲叹“中国人禽兽不如”。
例文二论述冲破“埋没”的爱因斯坦，就更赤裸地暴露了一种成王败寇的丛林文化价值。“在一个专利局中，充当小职员的平凡角色”，就是被“埋没”，那么这个世界上又有几个不被埋没的人？中国的家长教师一个个非要孩子去“吃尽苦中苦”然后“做了人上人”，这才算“奋斗”了，冲破了“埋没”，才“升格”了。在这样的文化价值观驱使下，到处都是怂恿孩子争做“人上人”的“起跑线”，而很少看到供孩子自由奔跑的“麦田”；这是要把孩子驱赶到弱肉强食的丛林，还是将他们带进生命平等的文明社会？
差不多一百年前，鲁迅先生就非常悲愤地指出：“自己想吃人，又怕被别人吃了，都用着疑心极深的眼光，面面相觑。……去了这心思，放心做事走路吃饭睡觉，何等舒服。这只是一条门槛，一个关头。他们可是父子兄弟夫妇朋友师生仇敌和各不相识的人，都结成一伙，互相劝勉，互相牵掣，死也不肯跨过这一步。”然而将近过去了一个世纪，“这一步”我们似乎仍然没有跨过，先生那“救救孩子”的呐喊仍是那样地震撼心灵：为什么“时过”而“境不迁”呢？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