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育是没有用的”这命题显然是冲着今天中国教育功利化而提出来的；对此，作为一线教师我非常同感。因此，看到以此为题目的书，就忍不住拿来读。一边读一边随笔如下：

1

人接受教育自然要接受规训，这是人被手段化的过程，但人不只是手段，更是目的。也许人首先要让自己成为谋生的手段，然而仅仅如此，人生就失去了意义。因此，教育更重要的任务是唤醒孩子的“人是目的”的意识，使其充分意识到人生的意义就在认识、实现、超越自我的过程中。

如果把教育局限于规训孩子某种生存技能的话，那么，教师就可能成为把牛犊绑在木桩与草料之间的老农，而牛犊与木桩及草料的故事就告诉我们：规训束缚的不仅是身体，更是思想；被规训束缚了思想，牛觅食的实际能力也被压抑，更不消说它的潜能。功利化教育充斥着规训束缚，它压抑了孩子的自我发展的能力。

2

有趣与功利似乎是一对天敌；再有趣的事，一旦变成功利的计算，就了无趣味。老人与扔石子孩子的故事就说明了这个道理。读书本应是供人享受的趣事，可当它变成只是谋求身份地位的手段之后，它也就变成了孩子应试竞技的“亚历山大”了。当读书成了对孩子的奴役时，那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高考一结束，“焚书”的烈焰顷刻就点燃孩子欢呼“解放”的激情；而“坑儒”的冲动却被压抑在受伤的内心，又积蓄着校园血腥的弑师悲剧的能量。

教育的应该有形而上的超越性，这也构成了它自由独立的品性。可它却很容易被政治绑架，成为权力合法性的宣传广告和规制自由的权利的手段。如此功利的教育，遭到受教育者的厌恶，也就再正常不过了。

3

树上有五只鸟，打死一只，还有几只？孩子寻思着：这五只鸟是一家人，打死的是最小的孩子，其他三个吓走了，而妈妈悲伤得不肯离去。于是他答道“还有一只”。然而官方的教育不许如此胡思乱想，标准答案是“一只都没有”。这样的标准答案，也就等于向孩子天性善良开了一枪；这是多么可怕的“教育”啊！

让孩子自觉善良是教育的重要责任；而让人莫名浮躁，恰恰是是功利化“教育”的结果。很多看似负责的教育行为，客观上是对孩子的消极暗示。比如，营造（也是炒作）中高考的所谓“拼搏”战斗“冲刺”竞技的气氛，还有那种考前反复警告，把“不要抄袭”之类警示语写在卷子上，以及把考生视为小偷的“安检”，无一不是负面的“激励”。

4

说3乘以5等于15的；这最差的教学；问3乘以5等于几的，这是一般的教学；而说3乘以5等于14的，才是最好的教学。因为第一种教学，把孩子当做的接收器；第二种教学，把学生视为考生，如果不是把标准答案15视为教学目标的话，那又另当别论；最后这种教学，把孩子视为与自己一样的探究者，用自己的错误来激发孩子的质疑，让孩子的思想动起来。

把教学演变成展现自己精彩进而树立教师权威的过程，这样的教师充其量令孩子敬而远之；而把教学视为与孩子共同探究且不时替代孩子犯错以激发孩子思维的活动，这不只让孩子获得的知识，而且让孩子学会生成知识，获得自信，培养了质疑精神，因此，这才是真正的教育。

“教育者唯一要做的事情，是保护甚至捍卫孩子的主动性。”这句话强调教育者的首要任务是呵护孩子的好奇心激发其求学热情；另一方面也说明孩子的主动性被忽视甚至被打压构成了中国现实教育的基本状况。

5

女儿从学校回来，为考试的不公而不停地抱怨，平时总爱唠叨的妈妈保持了难得的“沉默”；这令发泄完情绪的女儿特别感动。她想：平时妈妈总是呶呶不休，今天却让我说个不停，让自己心里好过多了；真要感谢妈妈的理解。但她当然没有想到，妈妈今天因为喉炎不能说话。

这是善意的误会造成的感动，但愿妈妈也能为女儿的感动而感动并对自己平时的“教育”有所反思。这个故事还表达了这样的箴言：“沉默，是教育的金”；教育工作者要学会闭上唠叨的嘴巴说话。

在孩子面前装傻，不怕失去“面子”，这是对教育工作者的更高要求。自以为占据了讲台，就高高在上，在充分享受知识文化优越感的时候，则可能让教育走向了反面——让教育成为奴役权利的权力了，结果造就的不是匍匐权力之下的“接班人”，就是积蓄反抗能量的“革命者”。

6

“家长的行业是教育子女”，在瑞士，即将结婚的人都要首先参加家庭教育功课的培训，否则不能获得结婚证，日本女性生育后，孩子三岁前不能工作。这些国家都懂得孩子教育在家庭中的分量，可中国恰恰相反，不少家长把学校当做保育院，把教师视为保姆。当然这也不能全怪他们；因为他们只是在物质准备后走进婚姻的，还来不及文化精神的准备就为人父母了，而且他们还必须为物质生存而不断“奋斗拼搏”，自然普遍缺失教育子女的责任意识与能力。

没有真正的童年，怎么有真正的“成年”？没有真正“成年”，怎么有真正的父母与教师？而没有真正的父母与教师，又怎么会有真正的“人”的社会？

巴赫家族出现了60位音乐家，其中20位著名的，司马迁的卓越史学才华，这些都与家庭教育中的积极心理暗示有关。从这个意义上说，“世袭”“遗传”在教育上文化上是有事实的并非价值的合理性。

福楼拜这个“差生”，之所以成为著名的文学家，恰恰是家长教师的“教育”对他的彻底放弃，让他摆脱的固有模式的束缚，获得自我发展的空间。由此可见，理想的教育，也应“无为而治”，即最大限度地保护孩子的自由空间，使其潜质不至于被“教育”扼杀。

7

教育中不能缺少合理合法的“惩罚”。所谓“合理”，是让孩子去承担自己过失的责任，而不是让教师去发泄不满的情绪；所谓“合法”，是事先必须有被孩子认同的“约法三章”，事后才依法执行，而且执法者也未必只是教师，而可以是孩子自己。

正直是通过正当手段遵循公平原则去争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同时，也要捍卫和尊重他人正当的收益，帮助弱小，保障他们的权益，而不只是“坦荡无私，作风正派”。这话的意义在于把道德放回到地面，而拒绝把道德高高挂起；事实上，那些被“高尚”的德育，往往是伪善。

孩子说谎大多是善意的，为的是保卫自尊心不被权力侵害，而我们教师或家长往往把这视为孩子的软肋，极尽揭穿、训斥之能事。问题的复杂性在于，如何保护孩子的自尊心，又让其克服虚荣心；这是对父母教师教育能力的严峻挑战。面对孩子说谎作假，我想，家长与教师首先要反省自己，有无威逼孩子，孩子是否为屈从教师制造的功利压力。最可怕的是，我们自以为是，甚至把孩子说谎作假视为一次机会，可以让自己在义正词严的指责中享受文化道义的优越感。

8

现在国人的浮躁，大概是彼此的安全需求没有得到满足的缘故吧。安全需求得不到满足，要么忧心忡忡，死气沉沉；要么就破罐破摔，今朝有今朝醉，怎么能不浮躁吗？越没有安全感，也就越无所顾忌；另一方面顾忌安全，又压抑着好奇心。儿童好奇心强，就因为安全需求还不自觉。现代教育功利的目标常常通过各种方式，特别是威胁，来强化孩子的安全意识，以致压制其好奇心驱使下的各种“冒险”。正因如此，缘自好奇心的创新潜能也被扼杀了。

教育是培养人才的，但“人”与“才”是不同的概念。如果说“才”是水的话，那么“人”就是盛水的杯；而杯子盛水的容积，取决于它的“长、宽、高”。“长”是指学习能力，“宽”是指合作精神，“高”指由自信心与责任心构成的品德。这组比喻虽然有些生硬，但从三个方面来界定“人”，也不无道理。

9

知识犹如送给情人手中的玫瑰花，没有送花与接花的人，这花也就失去了意义。由此可见，知识的意义生成于“人”，既包括自己与他人的互动，也包括自己与自己的对话；离开了“人”知识就失去了价值，价值本身就生成于人与人的关系中。

“和”是中国传统的关系文化；“关系大于教育”，强调的是师生、生生之间的“和”，即互动自然教化的作用。

“假定最佳才能区”本质是教育的积极的心理暗示，这种暗示必须是双向的，既是教育者对被教育者积极激励，也是被教育者对教育者积极的激励。背着学生，教师常常发泄对孩子的不满，尽管在孩子面前教师会极力掩饰着，但抱怨的内心又总会由我们肢体的无声语言透露给孩子；同时，孩子也免不了在背后抱怨教师：如此这般，教育者与被教育者之间恰恰构成一种反向的激励。而最能产生教育（无论正负）效果的往往是这种无声语言造成的心理暗示。

皮革马利翁效应：激发力量=“效价”（指满足个人需要所产生的价值）乘以“期望”（根据价值取向所表达的期望和暗示）。

潜意识是不受控制的意识。教育可以将一种能力变成自动化的潜意识，比如，弹奏钢琴的指法。所谓“心理暗示”本质就是显意识对潜意识的作用，或者说是两种意识的能量的转移。习惯是自动化的行为机制，从这个意义上说，教育就是帮助孩子建立这样的行为机制，当然这种行为必须是对自己对他人乃至社会有益的，至少是对自己有益而对他人社会危害的；是为良好的习惯。

孩子在教育中形成的差异，其实只是其潜意识被开发的多少的差异。从这个意义上说，教育是“发掘”，它必须以不破坏孩子的潜能为前提；每个人的潜质是不同的，其“发掘”的条件也不一致。

个性化教育，又叫差异化教育，其尺度是人性的，其内涵是“适合”，然而这在中国如此产业化的教育中，只有标准件的批量生产，绝不可能出现所谓的个性化的教育。

10

美的根本价值就是给人以自由和解放；自由就天性而言，解放则就历史现实的局限性而言。如果说教育是超功利的美，那么，它一方面要呵护孩子的自由天性，另一方面又要抵御来自历史和现实的精神污染。

一位朋友说，博弈中的胜利者之所以接下往往失败，未必因为骄傲，更是因为固守对前一次“胜利”对路径依赖，而忽视的对手在失败之后将会改变应对的策略；这与“自以为幸福的人最幸福，而自以为聪明的人往往最傻气”观点一致。因此，取得卓越的教育成绩的名师的经验，对于把教育视为“加工”的教师来说，就是美丽的陷阱；而受陷害的不仅是教师本人，而且还有无辜的孩子。

教育的关键，就是那种总让人“泪流满面”的力量——自尊心。“教育最重要的价值追求，就是唤醒人的自觉，让孩子懂得自觉，自知，自律，自爱，形成健全的人格，成为好公民。”这是一种理想，如果把教育工作视为事业，就应该有这样的理想；有了这样的理想，才能捕捉到最佳的教育契机，获得最佳的教育效果；做到好雨知时节，润物细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