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文的可教与不可教（下）
——听王先霈教授报告随记与随
为说明应试教育背景下中学作文教学，是如何“升格”诱导的，特附来两篇习作，请大家猜猜哪篇得分高？
作文题（惠州第三次调研考）如下：
阅读下面的文字，按要求作文。
太阳每天从东方升起，在西边落下。我们是该追赶太阳呢，还是该守候它？
请联系生活体验与认识，自拟题目，自定文体写一篇不少于800字的文章。
习作——
第一篇：
守候
太阳每天如常地东起西落，我们应该如夸父般不懈追逐它的步伐，不让其“落下”，还是不如“坐地日行八千里，巡天遥看一千里”，等待太阳的下一次“升起”呢？我选择守候太阳。
且看古人，陶渊明生活在大动荡的魏晋南北朝时期，面对政府的腐败无能，他在五次出仕后渐隐不出，不在追逐所谓的功名利禄，而是在自己的隐居之处种起了菜。因此，他看到的是“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而不是“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他选择了守候，太阳东起西落又何妨？只因他可以在太阳落下之际欣赏夕阳的美景，不是感慨夜幕的即将降临。为何要畏惧黑暗？明天的太阳依旧升起，伤春悲秋的只会让黎明的太阳不复光芒，经过一场夜幕的笼罩方可真正感受太阳的光辉，既然如此，何不选择守候呢？
再看今人，正如早年的一句广告语：希望在明天。我们或许会因为一场雨取消了计划已经的球赛，心情是失落的，虽然我们不能冒雨打球，但是雨终究会停，今天不停，明天也会停。希望在明天，我只知道今天的太阳落下了，明天的太阳依旧高挂东方。
守候不是无所作为，追赶也不一定是“知其不可为而为之”。守候太阳，是因为对生活抱有希望，追赶太阳，也有可能是因为对黑暗的畏惧与逃避。因此看来，守候与追赶并不冲突矛盾，它们只不过是生活的两种不同方式，你有你的追赶，我有我的守候。我不畏惧黑暗的夜幕，因为我相信，在黑暗中储备力量的我能够在太阳升起之后，发挥我的能耐，不浪费太阳东起西落的一番心意。
什么是太阳东起西落的一番心意？就好比当你忙得不可开交之际，有人跟你说：“别绷得太紧，歇会，这才会有精力去拼搏。”是的，我们不应该忽视了太阳的良苦用心，在黑暗中守候，是一种智慧，是一种人生境界。追赶的夸父要停下你的脚步了，好好欣赏日出的美丽。
守候太阳，不仅仅是守候光明，更是守候希望，让我们在守候中更好地感受光明，在守候中更好地迎接希望，或许我们也终可领悟到：山气日夕佳，黄昏无限好。
第二篇：
请守候好身边的太阳
每天，太阳都会从东方升起，西边落下。这样就是一天。是的，时间过得很快，总让人抓不住。所以，请你珍惜身边的太阳，守候好它，不要让它白白地为你转了一圈又一圈。
每一天，我们要做的并不是和时间赛跑，而是提醒自己，有没有守候住你的太阳呢？请别让它白绕。
且别说人生了。转眼间，我已经是高三的学生了。回首过去也不知自己守候了多少次太阳，但应该不多吧？
回首过去，同样是重点班的你、我，却展开了不一样的经历。
记得那一年刚进初中，从此以后，你就坐在我旁边。在那年，你和我叙说着家人的种种不是，所以你一直努力着。同样那一年，我和你说学习并没有什么用，所以我一直无知着。
每天太阳升起，总有你在埋头做作业的身影，你一定在守候着太阳，不让它一分一秒的错失。而我却埋着头玩手机。
第二年，你照常无变，我却开始忙碌于发型的打扮。太阳照常升起，你那认真的身影依旧无变，而你开始提醒我要好好学习，对的，我当时为何不听你讲呢？只可惜，太阳是不会从西边升起的。要守候好太阳、时间就要趁现在。
第三年便是无情的中考，在这无边的压力下，我不得不追逐时间，别让时间溜走。我看书做题才发现自己很多都不会。而你镇定地在那复习着。追赶太阳是不会让你安心快乐的。因为时间只会越追越累，却只有珍惜才能让自己利用好时间。
从此以后，你走你的珍惜路，我走我的追赶路。
我们输的不在于智慧，不在于金钱，而在于时间，就像我们数学老师讲“给你一万年，可以拿满分，给你两小时，一百分都不到。”是的，珍惜时间会让你知道什么叫效率。
今天的太阳继续升起，我想我会守候好它，甚至以后，这才叫做珍惜。
从来就只有我们去珍惜时间，时间不等人。
我想，大多数人可能都会觉得第一篇文章得分更高，事实也确实如此，这篇文章获得了56分的高分，然而，这篇作文为什么能获如此的高分呢？这是很值得追问的。
作者非常熟练地运用引用对比等修辞手法，营造出浓郁的艺术氛围，表现其较丰厚的文化积累与扎实的文字功底；另外，文章前后呼应，起承转合，又表现了作者章法严谨的写作技能。在一个小时的考场上，能写出这样的文章确实不容易，这种应考的作文能力，确实很了得，但这又是典型应试作文，虽然文采飞扬，但却没有多少思想；华而不实。
漂亮的入题之后，作者明确表示“选择守候太阳”的中心，但“太阳”是什么呢？又语焉不详。文章主要通过“且看古人”和“再看今人”两大层次来论述，但论述的中心是什么，却不一致。第二三段属于第一层，写古人陶渊明“坚隐不出”的守候，而守候的“太阳”，似乎是那种超脱世俗功利的自然境界。
既然如此，那么，第三段写的就有些莫名其妙了：一会说太阳东起西落没关系，可以在太阳落下之际欣赏夕阳的美景；一会又说，黑暗也不可怕，因为太阳还会升起，而且经受了黑暗才能感受太阳的光辉。这里“夕阳的美景”是不是指超脱官场回归田园的境界？如果是，那么“黑暗”又是指什么呢？是指前面所谓的“政府的腐败”官场的污浊吗？如果是，守候就应该是正视黑暗的现实，不逃避；既然如此，那又为什么“坚隐不出”呢？而且之前有“五仕”的记录，这“坚”也值得怀疑了。如此推敲，作者“守候”的究竟是什么，就不清楚了。
第二层第四段“看今人”，写的是一场计划中的球赛因为下雨而被取消了，但作者坚信雨总会停的，明天还可以继续；进而论述“希望在明天”。既然如此，那么，守候的太阳也就是“希望”了，但“希望”又是什么呢？“希望”似乎只能坚信的对象，或者说是守候的内在动力：有希望，才守候。如此，所谓的“太阳”大概就是这里的“希望”了；用“太阳”象征希望，大多数同学也是如此的立意；这总算有了眉目。
然而，接下两段又把这眉目打乱了。第五段首句写得相当漂亮，似乎从另一个方面来澄清对“守候”的误解。可接下来又把“追赶太阳”解释为是“对黑暗的畏惧与逃避”；这确实把前面“守候黑暗”与这“追赶太阳”“辩证统一”了，因此“并不矛盾冲突”。至此，读者才明白了作者所谓的“守候太阳”，就是在黑暗中积蓄力量，来迎接太阳再次升起，（前文提到的陶渊明也应该如此，归隐也只是为了积蓄力量，目的还是为了出仕；这似乎还有新意，遗憾的是未必真实），而且这也是太阳“西落”的心意：“别绷得太紧，歇会”。如此看来所谓的“守候”的就变成“守候黑暗”或“守候于黑暗”；这又与前面古人的“守候太阳”不一样了。
最后一段似乎要再次强调中心，其中“光明”与“希望”构成递进关系，但两者内涵是什么，又不知所云。后面引用的名句，按照字面理解，又告诉读者，作者“守候”的又变成了“夕阳”；当然“夕阳”也是太阳，只是即将沉落的太阳。这究竟要表达怎样的思想呢？我确实都不明白。
也许我的理解能力太差，始终从这篇文采飞扬的文章里读不出什么思想来，而且觉得其逻辑思路很乱；好在它没有撞到我这样没有眼光的教师手中，否则，我无论如何也不会给予高分的。我还是比较喜欢第二篇文章，虽然没有什么文采，但毕竟实话实说，作者也表达什么，我能看明白。作者把“太阳”理解为恒古不变的时间，用“守候好身边的太阳”来表达珍惜当下的每一天的观点；这也是切合题意的。通过“你”与“我”的对比，说明珍惜时间的意义，似乎还想说：时间只能当下的珍惜，过后的“追赶”是无益的。这又使文章思想有了一定的深度。但语言远没有第一篇漂亮，于是只获了42分。
两篇习作对比，不难看出，如果从思想内容上说，第二篇应该超过第一篇的；或者说，在“可教”的部分，第一篇似乎远在第二篇之上。而热衷“升格”作文教学教师似乎也只情有独钟那“文采飞扬”的第一篇似作文，高分的赋予，彰显的是作文“可教”的有效性，也明确了如此作文教学的导向。如此“选拔”激励孩子说漂亮的空话或无比正确的废话，而淘汰打压那些实话实说的孩子；在这样的“教育”，孩子将会成为怎样的人，就不言而喻了。
原本“可教”的形式，本应被“不可教”内容所决定，可有了如此“升格”取胜的诱惑，“形式”竟然可以不关“内容”而单兵突进；这确实是作文史上的奇迹。校园里像第一篇似的“好文章”成为了“优秀习作”“满分作文”，孩子们在“考分”的威逼与利诱下，争相模仿；那么，现实中假大空的文章满天飞，就一点也不奇怪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