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道，搭上山东的特快

——山东五日游随记（1）

开往山东的T161次列车，从广州东站发车是下午三点二十一分。我两点四十就赶到候车室，除活动领队的殷级长外，我算是第一个到达指定集合点的。尽管山东这条线路我刚走过，但享受高考结束后短暂的旅游假，老夫还是不免有些迫不及待；毕竟是去曲阜参拜孔老夫子，对教书的人来说，当然就不是一般意义的旅游了。可活动经费少，要降低成本，组团则要达到一定规模，于是邀请家人一同前往，便成了个很不错的倡议。可响应这倡议的只刚做爸爸不久的小Z老师。那天他跟我说：带父亲旅游，老婆颇为不满，说我只爱父亲，不爱儿子；她不懂，“子欲养而亲不待”是做子女最大的憾事，我要趁父亲现在走得动时，带他多转转，看看世界享受人生。多么质朴的话语，多么自然的孝道，深深地感动了我。

于是，企盼同事们现身的时候，我最想看到的就是小Z和他的父亲。随着同事陆续地到达，我终于从候车大厅入口处攒动的人头中看到了小Z，并推断他身边那个上年纪的男子就是他父亲。当他们走到身边时，我便主动伸出右手，跟小Z父亲握手；为消除其拘谨，我又玩笑道：在这里，我年长算老大了；现在你来了，老大就属你了。他用很吃力的普通话回应，然后微笑地看着我。个头不高的他，古铜色的脸庞，不算清澈的双眼，却显得很精神。崭新的T血衫，新裤笔直的摺峰，脚穿的丝袜套入有些宽松的皮凉鞋；这身打扮，明显地保留了我们这一辈人早年的时髦。他话语不多，始终站在一边，默默地看着，静静地听着；偶尔小Z会用家乡话与父亲轻轻地说两句，像是在“翻译”其他同事的言谈。

离发车还有半小时的时候，最后一位同事赶到了，验票正好也开始了。包括小Z父亲，我们十一人，都在4号车厢3、4两个包厢里。山东特快，车况不错，车厢里各种设施齐备，而且干净卫生，列车员不时来清理垃圾。晚餐年级组给每人买一个盒饭，菜很丰盛的，有鸡翅、香肠、荷包蛋等；按照行情推测，这至少要三十元，可实际才二十元。由此，有人感慨：铁道部改制，审判刘志军，总算有了些看得见的变化。而另有人认为：山东人浸淫着孔孟之道，才厚道实在；像这盒里的米饭，既不那么黏糊分不出米粒，也不那么粗糙硬得塞牙，白白的清爽，大大的有型。对后一种看法，我不敢苟同；我对以“忠孝”为核心的孔孟之道向来都很怀疑。尽管尊老爱幼这种人伦道德，即便在道德底线每每遭到冲击的现实中，也不难发现其发乎人性本能地存在在我们身边，但这与被权势垄断的儒家道德未必有必然联系。

小Z带着父亲搭上这山东的特快，表现出来的孝道与作为意识形态的孔孟之道，我以为是没有必然联系的。否则，那又如何解释同样发生在这趟山东的特快上的故事呢？

故事发生在我和小L由4号车厢去到的12号餐车。整洁的餐车靠硬座车厢的那头好几排的餐位都坐满了人，不难看出，他们并不是来就餐的，而是昨晚在此过夜的硬座车厢的旅客。买硬座票，享受餐车位，是很划算的事，想占这便宜的国人绝非少数。不过列车上的工作人员，是不会轻易让你占这便宜，总会利用这点来为自己创造额外收益；只是现在铁道部改革了，他们才不敢没有那么明目张胆地收费让坐了。

靠进餐车的这头，也就是靠厨房的这边，一个年轻的女子占了整张餐桌位；她坐在外围的位置上，里面趟着个四五岁的孩子。女服务员过说，马上要开饭了，请女子挪到靠硬座车厢另一头去，好腾出更的餐位让卧铺车厢的旅客就餐。可那女子大声囔道：你们关照，让我母子在此休息了一晚上，我已经很感激，也谢过你们了，只求再等一下，让孩子睡醒再离开，就这么一点，你怎么就不能理解？服务员申辩：小姑娘，你误会了，我没有赶走你的意思，只是让你稍微往后挪一下，马上开饭，卧铺车厢的旅客要来吃早餐。那女子还是大嗓门嚷道：我也买早餐，这总可以吧？她囔着买早餐，却并没有像买早餐的一样交钱，而是再三地囔：等下你这儿坐得没有位了，我马上就走；现在孩子睡着，挪位弄醒怎么办呢？我很奇怪：挪位怕惊醒孩子，而如此大声囔囔，就不怕把孩子吵醒？也许那个孩子“懂事”地正配合妈妈装睡着吧。

女服务员看上去也是个做母亲的人，也许看着那躺着的孩子，心软了说：好了好了，你坐着吧，算我错了行吧。可这种谦让，在我看来，就是放弃维护公德的原则；餐车是公共场域，岂能私自占用呢？既然想让孩子睡好，就应该买卧铺票嘛。家国同构的孔孟道德，模糊了公私边界，因此，那位不讲公德的年轻女子，打着呵护孩子旗号，就获得某种道德优越感了；而本该维护公共秩序的服务员，似乎也不懂这公域与私域之别，因此，对那般蛮横的行为，反而理屈词穷了。可见，以忠孝为核心价值的孔孟之道，与公私分明的现代法治是何等的格格不入啊。

家国同构的伦理道德，一方面造成国人抢占道义制高点以获得道德优越感的冲动，另一方面也常常置人于忠孝不可得兼的尴尬中，而在温情脉脉的面纱背后往往掩饰着彼此的斤斤计较。比如像我，与小L吃完早餐，小L争着买了单，可我在享受他请客的热情的同时，心里却产生了一种莫名的感情压力。总想着“有来无往非礼也”，不找个机会请他一次客，人家会怎么看自己呢？也许小L压根也没有想这么多，他确实真心诚意请客，可怎么知道会请了个像我这般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老家伙呢？在浸淫孔孟道德的社会中，时兴的就是“你有我有大家有”的做派，而为获得假公济私的权力又彼此明争暗斗，以致形成江湖的潜规则，又是外人很难理解的。故此，我更喜欢“亲兄弟明算账”的AA制，做斤斤计较的“小人”，而不想做那种“兄弟不分你我”的“君子”；利益边界，无论公私，还是分明些更好，私德与公德才能各得其所。

父子之亲，朋友之爱，发乎天性，才自然而真切；与陌生人交往，遵纪守法，维护公德，才利己而利人。孝敬父母，呵护孩子，是一种私德，让其搭上公共的特快，自然可造就了表现高尚的机会，但也免不了会给带彼此某些尴尬，甚至还可能造成挑战你我智慧的矛盾冲突。对此，作为现代社会特快上的旅客，应有的公民觉悟，至少应该对“孝道”凭借温馨的名号而挤占公德座位的现象保持足够的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