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曲阜,一条致富的幽径?
——山东五日游随记(2)
山东的特快,由广州东站出发,经过22个小时后,于第二天午餐后到达兖州站,一个80后的男生举着蓝色的旗子来接站。跟着他经过车站广场时,遇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黝黑的脸膛,披散着没有袖子的衣服,几乎完全残缺的手臂像企鹅短短的翅膀。男子很娴熟地煽动着,企图扇起路人的不忍之心,尽管那企鹅翅膀似的断臂扇得很欢畅,却没能扇动我对他的半点同情,倒是让我联想起断臂的维纳斯。只是美女的断臂,给人审美的无限想象的空间;而这男子的断臂,似乎只在为他或者其身后的掌控者铺就一条致富的捷径。
我怎么会如此胡思乱想呢?难道我丧失了与生俱来的那软软的不忍之心?环顾偌大的广场,似乎只有我这么关注这个断臂的男子,其他路人像躲瘟神般地绕道而行了。也许乞讨者这样的恶作剧,像祥林嫂那阿毛的故事,早已令人生厌了。于是,我更有理由无须用哪怕一个硬币去表示我内心软软的还在,便转过头来,加快步伐,逃也似地追上同伴。
跟上中巴车,导游清点人数后,中巴就往曲阜城赶。导游先自我介绍,请大家以后可叫他小樊或小磊,别叫樊导(大概与“烦恼”谐音之故吧)。接着说:兖州古代是大运河中一个很重要的码头,曾经非常繁盛,可随着现代交通事业的发展,运河的功能日益弱化,作为中国九州之一的兖州也就渐渐被人们遗忘了;这火车站本来也该修在曲阜的,可当地人害怕修铁路惊动了地下孔子的魂灵,才绕道修到兖州。最后他粗略地交代了以后四天旅游的行程;并回应大家要先去酒店整理一下的要求,说:外地中巴是不能开进曲阜城的,到曲阜要换乘当地的电瓶车;也没有什么理由,就如此规定五六年了,大概为了拉动没有什么产业的曲阜城的经济吧。
听罢,我又胡思乱想:中国的地方政府,为了致富,总能“创新”出许多收费的招数:不让外地车进城,照顾当地电瓶车的生意;而不让火车站修在当地,大概也是发展经济的“特色”招数。否则,是没有理由反对建设铁道这现代社会的致富之路啊。说什么怕惊动地下的孔夫子,我以为只是借口。孔夫子在世,就“不语怪、力、乱、神”;“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可见,我们伟大的孔夫子也是唯物主义者啊,他怎能料到后人居然拿自己不信的魂灵说事呢?
如此想来,今天的“曲阜”二字,暗示的就是“致富的幽径”。这未必是我望文生义,将“阜”理解为“富有”,而“曲”则释为“曲折、含蓄”之类;后来在曲阜的见闻,让我觉得如此“思想”并非“胡乱”。
进了曲阜城,除了电瓶车外,更能让游客掏腰包的就是满街小跑的马车。大概为迎合国人崇古的文化心理,马车的样貌也是越古越有卖点,连车上的生意人也像是从古代走来的。有的车厢装饰成了小型的古代茶楼,里面坐着两三个古装扮相娇艳的女子;这样的马车一溜地走过了,很容易让人联想到古代秦淮河的风情。曲阜为了让游客掏腰包,真是煞费苦心啊。
乘坐电瓶车在曲阜城里走了一程,跟着导游来到孔庙。这孔庙是历代皇帝祭祀孔子的地方,而祭祀孔子是当时朝廷最大的文化盛事;据说现在每年的 9月28日,这里也恢复了以往盛大的祭祀活动,当地最高领导也要如期参加。这又让我想起各地举办的文化节、经济论坛、祭拜大典等特色活动中的一句响亮的口号“文化搭台,经济唱戏”;在这样的理念下,传统文化成为了推动经济发展的重要途径,而作为传统文化发源之地的曲阜,怎能不把这得天独厚的“优势”变得一条致富捷径呢?
经过“万仞宫门”,再过两个有皇帝题字的牌坊,就是一条宽大笔直的大道。导游颇有几分自豪地说:我们现在走的路,就是当年的皇帝走过的,当时除皇帝外,其他的文武官员只能从左右的边道走。听他如此一说,我又想,在现实中被边缘化的如我辈之人,要想过把有权有势的皇帝瘾,就不能不到孔庙来,难怪孔庙的生意如此兴隆啊。沿着皇帝走过的路,一直走到黄色琉璃瓦盖顶的大成殿前,导游又说:因为是皇帝祭祀的地方,这大成殿才能够用黄色琉璃瓦;而这座大成殿的高度是曲阜最高的,如今曲阜城任何建筑都不能超过它的高度。这彰显的是皇权高于一切,体现的是专制社会权力吃通的特色;如此权力本位的文化尽管造成国人长期被欺压的痛苦乃至悲剧,但因为其给了人能做“人上人”的幻觉快感,而又特具魅力。这种魅力就在于有了权就有一切,致富自然不在话下了。
因此,在中国最大的致富之路,就是打天下,夺皇权。既然是“打”,自然就得拼性命,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惜;而一旦拥有了天下,皇帝们又一个个地总是要用“文化”把“打”的血腥装裱成文明的红艳。这就不难理解,中国皇帝,无论是汉族的,还是满族的,都在孔庙中留下了墨宝,以向天下人宣示自己就是至圣之王;即便像朱元璋这样没有文化的皇帝,也可通过孔庙这个招牌留下“最高指示”。吊诡的是,皇帝留下的文物连同这座孔庙,在文革中遭遇了前所未有的破坏,唯有“大老粗”出身的朱皇帝的石碑保护得最完整。据说因为石碑上有一个鲜红的“留”字,敢闯敢斗的红卫兵来革命时,居然见此就不敢造次了。我暗想,这大概因为文革的最高领导与朱皇帝有着某种特殊的关联吧。总之,争夺皇权时,到孔庙造反有理;而巩固皇权时,到孔庙祭祀也有理。理,大概就在于有权才有钱吧;怎能不说,原创这种文化的“曲阜”,是一条致富之路呢?
同行的陈兄,则未必同意的我看法,他的境界远在我之上,有诗为证:
游孔庙
孔乡几度梦里求,今始驻足钟灵楼。
寂寂古壁昭恶善,阴阴苍柏话戚休。
众皇仗势留翰墨,一圣怀仁享千秋。
嚼岛饮海诵遗训,瞻罢方感游人稠。
读罢这立意高远而诗味极浓的诗,我不但叹服他勃发的诗情才华,更敬佩其不屑皇权而崇尚文化的思想境界。在他感染之下,我也打油一首,狗尾续貂:
曲阜重游何所求,好似初登黄鹤楼。
大圣一去不复返,小贩才走又从头。
历代帝王皆参拜,红朝卫兵独昂首。
旧庙重修非难事,古车今路竟风流?
孔圣思想的核心概念为“仁”,其内涵复杂而多变,老夫浅薄,以为其万变不离其宗的就是抓住了人与生俱来的不忍之心;而浸淫此种文化的国人,大多却洞悉了像兖州火车站的那断臂男子利用路人不忍之心致富的把戏。因此,曲阜“文化塔台,经济唱戏”的高招有多么正面的文化意义,老夫也就很怀疑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