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一袭开放的婚纱

——山东五日游随记（5）

山东五日游最后一城是青岛。前往这座中国最早改革开放城市的途中，导游讲的传说也很开放。他由潍坊被推崇为“世界风筝之都”说到鲁班发明古代飞行器的故事：

鲁班被南方的宋国请去制造攻城的云梯，为了不冷落家里的妻子，他又发明制作了飞鸢，每夜都乘飞鸢悄悄地回家；不久妻子有了身孕，家公却很不高兴，怀疑儿媳的妇道；万般无奈，儿媳只好说出丈夫夜归的秘密；开始家公还不信，等见到鲁班真的乘飞鸢回家后，却又迫不及待要儿子让他也乘坐飞鸢，去享受飞天的快乐；可他老人家兴高采烈飞天之后就再也没有下来。

故事如此的结局，虽不圆满，却因能给人想象的空间而显得开放，对爱胡思乱想的我来说，更是如此；这不，此时老夫的脑幕上，那飘逸的飞鸢，竟幻化成一袭婚纱，随着柔柔的风，缓缓地飘向“不寒不署、可舟可车、中国第一”的开放城市了。

伴着如此的想象，中巴也进入青岛市区，这时，导游又给大家介绍了青岛的历史，特别是她不平凡的近代史——

1891年6月，登州镇总兵府从蓬莱迁到青岛，开始了青岛的建置。1897年11月，德国借口其传教士在山东巨野被杀，出兵强占胶州湾沿岸地区。随后签订《胶澳租界条约》，迫使清政府把胶州湾租给德国，租期99年，租期内胶州湾完全由德国管辖，并宣布青岛为自由港。德国占领青岛后，就想把这个只有2万人口的渔村，打造成海外殖民地的样板城市。因此调集了当时一流的城市专家和设计师到青岛，按19世纪末欧洲最先进的城市理念，实地勘察，形成规划，并动工建设。于是公路铺就了，德国汽车引入青岛，使青岛成为中国第一个有汽车的城市；啤酒厂建起来了，1906年即在慕尼黑国际博览会上获得啤酒类金牌，使青岛啤酒至今仍是中国乃至世界的名牌；而当年规划极具现代意识的城市下水管网的建成，让青岛成为至今也是中国最不怕暴雨内涝的城市。事实上，17年后，战败的德国人给日本人留下了的青岛，就是一座号称“东方瑞士”的现代化城市。

诚然，英美法等国主导的所谓“巴黎和会”，不顾中国人的反抗，将青岛的主权和山东的权益一概交给日本，强烈地刺激了国人日益高涨的民族情绪，引发了我国近代史上波澜壮阔的“五四”运动。但又不能否定这段被殖民侵略的苦痛，却促使了青岛走向了开放；犹如鸦片战争的炮火轰开了古老帝国闭关自守的国门一样。

到达住宿地时，夜幕早已降临了，单从眼前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上，是无法感受青岛独特的魅力；要领略青岛与众不同的风采，是必须等待白天的灿烂阳光。记得上次到此，整天云绕雾罩，青岛就像位羞涩的新娘，躲在漂亮的头盖里，始终不肯显露其庐山真面目。但愿这次重来，有一睹她芳容的福分。

第二天凌晨四点半，青岛的天就亮了，但天空却有飘散不去的云气，在我心里落下了不少阴霾。等到六点，太阳还不肯露脸，我便下楼到户外活动筋骨，这才发现昨晚入住的宾馆，原来是个老年大学的所在，主楼上有“老干部活动中心”的鲜红字牌。“老干部”们享受这社会主义优越性，自然幸福无比；而无法享受这幸福的体制外的老人们，只好去习惯特权体制的歧视了。难怪现在越来越多的年轻人热衷“国考”，使出全身解数跻身这有着各自特权优势的体制；而进不了这个体制的，自然就成了所谓的“屌丝”。早餐后上车时，特“屌丝”的小Z却把一个“末代屌丝”的绰号送给和他一样是编外教师的小C。享受着“小屌丝”们制造的玩笑时，我又不禁苦笑：总喜欢以胡思乱想换取精神胜利的自己，何尝不是个“老屌丝”呢？好在，上路不久，太阳终于出来，“老屌丝”心里的阴霾正被渐渐驱散；很庆幸这次来青岛能够沐浴明媚阳光。

第一个景点是青岛的栈桥。可兴致勃勃的脚步，却被一道绿色的栅栏挡住，据说栈桥前几天被海浪冲垮了一段，现在正围闭修缮。此时，只能站在栏栅外听导游介绍这个栈桥的由来；栈桥尽头的那个檐牙高啄的回澜阁，是蒋经国倡议修建的，彰显着青岛回归中国的意义。和上次一样，没有能够走上这座富有特殊历史意义的栈桥，开始高昂的兴致，不免又遭到些许打击。为提振情绪，我们还是远远地以栈桥和回澜阁为背景，咔嚓咔嚓地给自己留下“到此一游”的照片。

导游的再三建议，让我们的行程里添加了个景点——德国总督官邸——也给自己添了些兴致。在前往这景点的途中，导游介绍说：这总督官邸因为毛主席住过，才得以完好保存下来；不像蒋介石居住过的花石楼被红卫兵破坏得连地板都没剩，更不用说里面的家具文物了。听这么一说，我再次感叹：毛泽东的伟大，红卫兵的可怕。

总督官邸从外形看，像一个碉堡，事实上也如此，导游介绍说官邸石墙的厚度均达一点五米，有防御枪炮的功能；不难想见，侵入殖民的过程遭遇怎样的反抗。从其内部看，自然可以用金碧辉煌来形容，而令人惊叹的是其建筑做工的精细。我注意到主卧室窗台内有个凹槽，外侧又有一小孔；据导游介绍，这是为了让凝聚在内窗玻璃上的气水下落后流到窗外去。可见，德国人做事多么的用心。这座官邸尽显了建造主人的富有奢华，有意思的就是，正因为太过奢华，这位辛苦建造官邸的总督就因财产来历不明而被弹劾；结果是前人建房，后人享受。

享受过这座豪华官邸的不仅有后来的洋人，更有包括汪精卫、蒋经国、毛泽东等在内的国人。据说林彪当年也在此住过，可他选的却是原先官邸的管家住的房间；这个房间比主人房间要低三个台阶，以显示主仆的等级。而怕光的林副主席却视其采光不好为最佳，即便“低三下四”，也要入住这间仆人房。只是卫生间按照他的要求装修了一番，可这里不到五十年黏贴的瓷板与官邸客厅后花房里一百多年的瓷板一对照，就显出了国人与洋人的差异，不光在技术，更在心态。

第三个景点是小青岛。走上小青岛，首先进入视野的是一座裸体女神雕塑：一手托着一把竖琴，头发被海风吹向一边，挺拔的乳房，更显出了女性的曲线美。一个年轻男子站过去以这个雕塑为背景留影，周围便荡漾起莫名其妙的笑声。这时又换上一个大腹便便的男子，他似乎要表现其开放的勇气，站到女神身边，右手摸到女神的大腿上方，有人怂恿他去摸着雕像的臀部，他便咧着嘴露出满口的黄牙，脸上堆满了淫荡的笑意。保守的国人，却很能在这方面表现出前卫开放的劲头。对此，我很不屑，却没有表达不屑的胆气，只好默默地走开。

所谓的开放，按我的浅见，应该是多元文化的交流，不同文明的融合。这一点，我以为，青岛八大关的景观体现得最为集中而生动。

中饭后，我们漫步在八大关景区的林荫道上，一边观赏不同风格的建筑与树木，一边听导游的介绍。真如导游先前说过的那样，在阳光明媚的日子，有不少情侣到此选择风格不同的建筑景观做背景拍结婚照。只是我看到的情侣，其扮相几乎都是西式的：男生穿戴很绅士；女士裸露玉臂，低胸婚纱，衬出艳丽的脸蛋，而化妆师制作的那对乌黑修长的睫毛下面，闪动的却是没有多少神采的眼睛。一对情侣从我身边经过，女士把一句“我很饿”的话留给我这饱汉，而她那个打扮得像美国西部牛仔的郎君，听罢转过身来，有气无力地递过一根火腿肠，然后自己却很不绅士地地嚼起一个硕大的面包。

这是我在八大关看到的一道很别样的风景，那些看上去很漂亮的婚纱却因为缺乏独特个性而显得有些呆滞；让我感到灵动而颇具开放精神的，要算在最后一个景点中看到的那一袭米黄色的婚纱了。

最后一个景点是小鱼山，它是一座古典风格的山头园林公园。进了山门，往上走不到五分钟，就到山顶三层八角高18米的览潮阁；这是小鱼山的主建筑，刚装修一新，游客不多。沿着阁内螺旋式的楼梯，登到最上层外设有护栏的平台，可沿平台绕阁一周，鸟瞰海边的风景，栈桥、小青岛、八大关等都尽收眼里。只有此时，我才真正感受到青岛的独特魅力，禁不住要小C用镜头把我这个“老屌丝”的形象镶嵌在“红瓦绿树碧海蓝天”图景里。

正得意拍照时，视野里飘入一对拍婚纱照的新人：新郎上身天蓝色的西装，下身洁白的西裤，微微秃顶，头发斑白，鹰勾鼻子，远远看去，是个五十上下的欧洲人；挽着他左臂的女郎，卷曲高耸的发髻，插着洁白的孔雀花，一袭米黄色的婚纱，把她娇好的身材衬托得更加迷人。

这时我身后传来个中国男生的调侃声：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中国美眉怎么委身外国老头呢？正当不乏善意玩笑时，这对情侣落落大方地向我们走来，而那一袭衬托着一张自信的笑脸的米黄色的婚纱，飘过我的眼帘。这时，我才得以正视了那个欧洲人，原来并不像先前单凭头发臆断的那么苍老；他光滑额头下，闪烁善意的双眼，高高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宽边的眼镜，显出十分的斯文，满面红光，洋溢着蓬勃的活力，看上去也不过三十岁。跟在他们后面的是一对年过半百的白人夫妇，不难推测：他们正是新郎的父母，不远万里来参加儿子与中国姑娘的婚庆，并憧憬着这不同肤色的完美结合而产生更有特色的新生命。

对着他们的身影，小C禁不住又咔嚓咔嚓地抢拍了漂亮的镜头：满怀幸福的新婚夫妇牵着那对同样洋溢幸福笑容的老夫妇，踏着他们选定的道路，渐渐地融进了青岛的“黄墙，红瓦，绿树,碧海，蓝天”。而当那一袭米黄色的婚纱随风飘起时，我这山东五日游里的所有思绪好像也被彻底掀起：从兖州的运河，到曲阜的“三孔”，再从雅安的泰山极顶，到济南的大明湖畔，国人似乎都自觉不自觉地追寻着历代皇帝的足迹，进而在孔儒的文化传统中绕圈圈；而只有来到这颇有异国风情的青岛，现代文明的阳光才驱赶着纠缠国人几千年的专制皇权的阴魂，至此，中国的农耕文明才有了走向世界的出口。从这个意义上说，青岛，不正是一袭预示着古老文明在开放中获得新生的婚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