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一期《时文阅读与写作》发下后都有同学交读后感，而第4期交读后感的最多，其中有不少偏激表达的。对此，我觉得有必要跟同学们聊聊。于是晚自习时，征得大多数同学的同意，我就与大家漫谈了一节课。大致情况随记如下。

进教室后，我向埋头作业的同学表示，想对本周的读后感发表些看法，并说，不同意我“干扰”的同学举手，没有举手的；又说，同意我“干扰”的举手，几乎所有同学都举手了。这样，我就开始“干扰”了。

我说——

首先，聊聊批阅本周读后感的印象。这期《时文阅读与写作》选编的是有关夏俊峰案的文章，没想到引起了同学们如此大的的反响，写读后感最多。虽然大多同学都站在小贩的立场，为夏俊峰喊冤，对城管表达强烈的不满，但也有同学能够跳出事件的纷争，有很独特的视角。比如有同学关注到案件背后的三个家庭的不幸。还有同学注意到了夏俊峰被关押其间他的家庭，得到社会热心人的帮助，收到不少捐款，他那无辜年幼的儿子也受到不少人的关照；从这事中，他看到了社会温暖与光明。其实，能在看似冷酷的现实中发现温暖与光明，恰恰表现了发现者自身善良；只有善良的心，才能看见黑暗中的光亮。

其次，说说编辑第4期时文阅读的经过。一开始我想到刚审判过的薄熙来案，但觉得相关人与同学的年龄相差大，而且这案件还有很复杂的社会敏感性，所以就放弃了。后来又想到刚结束的以李某某口吻给梦鸽写信的第一次限时作文，所以就找到了本周南方周末上的《李某某涉嫌强奸案8小时案情全程复原》，但此文太长，又因为“全程复原”不好删略，最后才选编了有关夏俊峰案的三篇时文。选编的目的有二：一是希望同学们能够对现实悲剧引发思考；二是编辑不同立场的文章，希望能引发一些争论。第一个目的似乎达到了，可第二个却没看到反应，同学们似乎忽略其中环球时报的《夏俊峰伏法法律拒向价值争议让步》一文，也许没怎么看懂此文。前些年药家鑫案引发网络舆论的热议，据说，后来汹涌的民意影响了最后的判决，此后人们对此又有反思。读环球时报的这篇文章，如果联系到这个背景，就不难理解其基本观点：此次夏俊峰案，法院顶住网络媒体的舆论压力，如此宣判凸显了司法本身的力量。很显然，这样的观点与其他两篇的观点不同甚至对立的，但这样情况没有引起大家注意，因此，现在所交来的读后感，几乎一边倒向被处死的夏俊峰；这令我颇有些遗憾。

最后，谈谈此案我的几点思考。

第一，此案争议的焦点。此案争议的焦点是被告是否正当防卫或防卫过当。现在的宣判对此是持否定的结论，理由是被告拿不出正当防卫的证据；当时现场只有三个人，其中两个被杀离世了，只剩下被告一人，他说正当防卫，自然难被采信。而有同学在读后感中这样的推理诘难：一个没有受到对方任何攻击的人，怎么可能突然刺杀对方？但司法判案重证据，假设推理是很难作为判案依据的。另一方面，根据有关法律规定，公诉案件中被告人的举证责任由人民检察院承担；也就说，公诉人应该对被告不是正当防卫的提供证据。既然能做人证也只有活着的被告，那么，不是正当防卫的证据又如何取得？这大概就是此案争议焦点所在吧。

第二，此案的客观影响。这是因小贩与城管的矛盾冲突而构成的凶杀案，而小贩在网络民意中成为底层弱势的代表，城管则成为强势政府的代表。因此，此案如此判决容易被理解为强权对底层的打压，底层原本对当局不满的情绪也容易被激化，甚至有人利用这激发的“民意”造势以实现其别样目的。但另一面死去的城管队员何尝不是社会底层呢？他们往往处于官民冲突的前线，肩负着维护社会稳定的最直接的责任；如果刺杀城管队员的“凶杀”没能得到“应有”的惩处，那么，其他城管队员又会有怎样的情绪呢？因此，即便此案有不公，被判死刑的小贩也可能被视为是为了压倒一切的稳定“大局”而必须牺牲的“小局”。

第三，情与法。有同学在读后感中责问：法律难道就不能讲一点人情吗？这恰恰暴露责问者对法律的本质性质的无知。法律的本质属性，是禁止一切损害他人与社会的公权作为，它是从消极方面来保障社会的稳定；而所谓人情（在此似乎是指对弱势的同情）应该属于道德的范畴，道德从本质上讲，是鼓励帮助他人服务贡献社会的，它是从积极方面营造良好的社会风气。从这个意义上说：法，是对社会底线的坚守，而以同情为原点的道德则是对社会文明的提升；两者处于社会规范的不同层面，不应该搅混在一起，何况现实中恰恰是所谓“人情”影响着中国社会走向法治啊。因此，健全完善中国社会的法治，就是要坚持“法不容情”的原则。

第四，死刑与复仇及宽恕。废除死刑在当今世界成为社会文明一种追求，事实上一些发达的国家，已经废除了死刑，而把终身监禁视为最高刑罚。但在中国要废除死刑，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其重要原因是，我们社会还充满着一种杀人偿命的复仇文化，所谓“不杀不足平民愤”；殊不知，生不如死的终身监禁对犯罪是更严厉而有效的警戒。这次处死夏俊峰，似乎可以告慰被害人魂灵，抚慰其家人，但对于夏家人呢？据说，被害城管队员申凯的父亲在夏俊峰被处死刑后仍坚持向夏家索赔。对此，“民意”很不理解，说人都被处死了，还要父债子还，而无辜的儿子才十二岁，这太过分吧。然而，假设一下，不杀夏俊峰，表现出某种意义的宽恕，那么，面对这位失去儿子的父亲的索赔，夏家是不是更容易理解乃至接受，也更有偿还的可能呢？这也说明了宽恕的积极意义。非暴力、宽容应该是现代文明的标志，正因为如此，甘地、曼德拉才成为世人拥戴的时代英雄。

说完以上的话，同学们给了一阵掌声，而我仍习惯性地补充了一句：以上纯属个人看法，也许反动，仅供大家批判。

没有想到这最后补充的话，给某些同学带去了困惑；有同学就私下问我：老师你说的那些我觉得很有道理，也因此而明白一些道理，可你又说自己的话是反动的，这就让我又糊涂起来：到底听还是不听你说的呢？于是，我又不得不说：我在此所言，自然是经过思考，并自以为正确才跟同学们说，但我无法保证自己所言真的正确、效果真如己所愿，因此，才说自己说的可能反动，大家可以批判；所谓“反动”不只是我的话语策略，更主要的还是希望同学们能够独立思考，不要轻信任何人的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