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体”很尴尬

——参加区教研活动随记

两周前观摩了两节“语言得体”的教研课，课后我觉得：把“语言得体”视为一个考点，进行专题性的讲练，可能事倍功半，甚至事与愿违。为阐明这一观点，我写了短文《“得体”不仅是修辞》。没想到，今天全区教研又重复这样的教研课，当然教师对先前的教学设计都有认真的改进；据说，上次只是为“磨课”，今天才是正式的“公开”。这样的教研活动，近年来，我几乎都没参加，今天区级教研活动在本校进行，无论怎么说，也该去学习一番。可活动后的感受却是：“得体”很尴尬。

本来“得体”是言语修辞追求的高境界，为的就是避免或化解交际中的尴尬，我为什么说“得体”很尴尬呢？首先，现在我写这样的文字，说的是“得体”的话题，但很可能让两位辛辛苦苦“公开”教学的教师尴尬，更有甚者可能会令组织这样教研课的领导尴尬。然而，我不说，又如鲠在喉。所以，公开课后，我就很想参与评课交流，可组织者让施教者说完当初教学设想和施教的心得后，就宣布教研活动结束，说大家可以通过其他方式再交流。因此，我只能用这样的方式胡说八道，能不令相关者尴尬吗？

其次，也是更主要的，就是我还感到：以“语言得体”为专题的课，不仅“公开”课上得师生多有尴尬；而且下面来参加这样教研活动的教师也不无尴尬。尤其是第一节课，姗姗来迟者，慌忙找坐椅时，就不那么从容；而坐下之后，我周边的几位，有刷微信的，有批阅作文的，还有低声闲聊的。如此状态，我以为都会令人尴尬。

为什么参加教研的同行们会如此状态呢？我想与这节“公开”课的氛围不无关系。虽然施教者很努力，但这样的课题似乎并没给她多少展现精彩的空间。也许汲取“磨课”时的教训吧，施教者特地带来她学校高二年级的孩子来此“公开”。这些孩子大老远地跑到这里，也少不了尴尬；来回乘车，不耽误时间吗？“公开”这节语文课，下午还上不上其他课？为了“公开”的精彩，如此折腾，孩子们难免不成为演员；既然请来这么多演员，这节课，按照“剧本”认真演绎了一遍，也就很自然了。而这样的“剧本”下面的观课者手头都有，因没多少信息的“教研”而各自忙自己的活也就不奇怪了。

这节课和“磨课”时大致一样，也是三大环节：先反面举例导入；再分别从“场合”“对象”两个层面讨论归纳；最后总结，提出巩固这个考点的建议。教师讲解有板有眼，孩子发言积极配合，课堂讨论热烈有序，但真正互动却几乎没有。

比如：“考一考大家”——

如果是你一个十五六岁的中学生，向不同年龄阶段的人问岁数，该怎么问？

⑴ 问小孩：

⑵ 问同年龄人和中青年人：

⑶ 问七八十岁的老人：

这样的考题，对高二的孩子，有大多意义？而且考题表述也尴尬：什么“十五六岁的中学生”，高二的学生不大都这个年龄吗？什么“问同年龄人”，都知道“同年龄”了，还“问”他干什么？如此尴尬考题，高中生七嘴八舌讨论，好不热烈；教师也循循善诱，最后一问，一定要孩子答出“高寿”二字才肯罢休。这样“互动”，似乎没有多少思维含量。

接下教师又展示高考题——

下列对联，最适合祝贺老师70岁寿辰的一联是（B）（2007年浙江卷）

A 碧桃献岁宜家受福，花甲逢春获寿延年

B 为学有宗古稀成庆，毁人不倦恩重及门

C 乐道安贫音容宛在，因材施教手泽犹存

D 执掌教坛垂七十载，栽培桃李三千株

教师手快，一开始就把答案也展示出来了，好在她机智，马上追问为什么选这项；同学们又七嘴八舌，很快也说出了理由：C项“音容宛在”是指去世的人；D项“执掌教坛七十载”不符合事实，人不可能一出生就当教师；A项“花甲”是指六十岁。对此教师很满意，以为讨论得很有成功。其实认真思考，就不难发现这考题也没有多少思维性，只是记忆性的干扰。我私下想，如果把A项“花甲”换成“古稀”，那么，这项“得体”吗？很遗憾，这样稍有些思维性（即涉及到如何抽象对联状写对象特殊性的思维能力）的追问，讨论中却没有出现，“互动”只是浅层平滑，制造着非常热烈的讨论气氛。

当课堂出现真问题时，讨论又戛然而止了。教师展示2012年山东卷的文字题如下：

以下是小张在收到郑先生著作后回信的正文，其中有使用不得体的词语，请找出四处并修改。（4分）

您寄奉的大作已收到。过目后，深感对我的论文写作有些许帮助，定当惠存。感激之情，无以言表，他日光临贵府，当面致谢。

同学们分组讨论，很快找出并修改了四处：“寄奉”改为“送来”（后来教师展示答案是“惠赐”），“过目”改为“拜读”，“些许”改为“巨大”（后来教师展示答案是“莫大”），“光临”改为“前往”（后来教师展示答案是“登门”“拜访”）。可还有一处“惠存”，得体不得体呢？面对质疑，教师似乎很“民主”地附和道：是啊，好像也说得过去，大家可以想想。随即又展示一个“惠赐”，见大家没有发言，她就说：和“惠赐”一样，“惠存”都是敬辞，只能用在对方。那为什么不能用在自己一方呢？“惠”原本是什么意思？对于这样的真问题，施教者却又王顾左言他了。

语文课原本就应该“咬文嚼字”，怎能对此语焉不详呢？“惠”本义是好处，如“口惠而实不至”；“惠”后面连接一个动词性语素，构成的敬辞意义是，对方的行为给自己带来好处。“惠存”，是说对方保存自己的东西而让自己获得实惠，和“惠赐”“惠顾”一样，“顾”“赐”都是对方的动作行为；而这封回信中的“存”是写信者自己的行为，所以不当。如果讨论出现困顿，教师有这样的点拨，也许讨论得以深入，而且还可消弭课堂的尴尬。

在这点，第二节课的教师就显得更智慧。

相比较而言，第二节教研课就少有表演性，而多有原生性，教师多站在高一孩子的角度，即兴举例，用热情和幽默，化解尴尬，其教学语言本身就是“语言得体”很好的示范。

这节课的导入，从正面实例引入，首先展示：

司令可能说了一句什么话？

前苏联有个军区司令到基层检查工作，在欢迎酒宴上，一个士兵服务生在斟酒时由于紧张不小心把酒溅到司令的光头上。一时大家非常紧张。司令却幽默地说：“                                         ”。说完，宴会气氛顿时欢快起来。

一开始，同学发言并不踊跃，最后被点名发言的女生，也迟疑片刻才说：“司令可能说，你这样是不是以为我的头发就会长出来？”说完她有些胆怯地望着老师，没有想到教师转身低头快步走向讲台，大声赞赏道：你真是天才，司令正是这样说的。随即展示原答：

老兄，你以为采用这种方法就可以让我的头发长出来吗？

接着又与孩子们议论此话的表达效果，很自然地引出“语言得体”的课题；一个正面的实例，一句热情的赞赏，一阵自然的议论，一下就把课堂互动的气氛营造出来了。

第二个环节，积累常用的谦敬词。教师总结中高考测试“语言得体”的特点认为：中考以选择题为主，而高考多用情境文字题；前者容易，后者更难。于是首先展示中考题如下：

2009年广州市中考语文试题

5.下列的句子，语言表达得体的一项是（  ）（3分）

A.在接到母校百年校庆的邀请后，大家相约一起莅临母校参加庆典活动。

B.李芳发短信约见老同学：“胖子，别来无恙吧！我们很想你，周末可否一聚？”

C.张明推开母亲递过来的衣服说：“烦死啦，我都这么大了，谁还要你照顾？”

D.小王一把拽住正准备闯红灯的老伯说：“你活得不耐烦了？真是为老不尊！”

讨论中同学们很快就找到的正确选项B，又分析为什么；教师由“莅临”这个敬辞自然引入到谦敬词的积累环节。分别展示常用的谦敬词，让大家齐读，接着就其中容易用错的“鼎力”“垂询”“高足”“玉成”等，即兴造句，不断追问，而孩子错误的应答，引出一阵阵善意的笑声；同学们就在这和谐的课堂气氛里加深了对这些谦敬词的理解，自然比机械记忆好多了。

接下“实战演练”，展示训练题如下：

中大附中高一年级拟邀请中大文学院教授黄天骥来校作“古诗鉴赏”讲座，请你代年级组给他写一封邀请信。

同学们纷纷按照教师要求，在学案上动笔拟写；几分钟后，巡视的教师随手拿来同学的学案，先后展示两份习作，并及时评讲，发现作者注意到谦敬词的使用，却忽视邀请信里核心信息，教师就很幽默地说：同学们啊，如果我是黄教授，接到这样的邀请信，首先就得浪费电话费啊；为什么？这么一追问，同学们马上意识到对讲座具体时间和地点的疏忽。

至此，教师又总结各种语体特征。用“日常生活用语”、“广播稿”、“演说辩论”等特点归纳“口头语体”的亲切自然生动；又分述了“书面语”中“公务事务”、“文艺”、“科技”、“政论”等语体的特点。尔后展示选择题如下：

选择用语得体的一项（       ）

A广播稿：自从我省东部地区发生特大洪水以来，我市各界对灾区人民生活甚是关心，积极开展赈灾活动，捐款（包括实物折款）累计已逾百万之巨。

B  法院公告：4月18日，该犯与两个哥们一同到博物馆侦察，回来合计好行动步骤，当晚乘月黑风高之机，盗窃有价值的文物。

C  工具书：梅，落叶乔木，品种很多，性耐寒；叶子卵形，早春开花，花瓣五片；果实球形，青色，可吃，味酸。

D请示报告：我校教室一共六间，有四间处于风雨飘摇之中，东倒西歪，气息奄奄，人命危浅，朝不虑夕，迫切希望教委拨款修整。为荷！

同学很快就选对了答案，而且在教师的启发下，分析出ABD句不得体的原因。可最后进入“实战演练”时，对下面这样的情景题，同学完成得就远不如刚才选择题那么顺利。

北京中考题（2014年）

(一)根据情境，按要求写作。(10分)

21.校学生会准备出一期“献给母校”的专刊。主编邀请你以一个初三毕业生的名义为“感恩”栏目写一段话，向在三年的学习生活中帮助和关爱过你的人表示感谢。请你从班主任、任课教师、校医、保安、图书管理员中任选一个，表达感谢的心意。
　　要求：
　　(1)将你选定的对象填写在答题卡的横线上。
　　(2)内容要真实具体，语言要准确得体。
　　(3)字数在120-150之间。
　　(4)不要出现所在学校的校名或师生姓名。

五六分钟后，教师同样拿了同学的习作展示，可是有字迹潦草得无法辨认的，能够辨认的，又内容空泛，没有文采，不生动，最后教师只好展示早已准备的“习作”：

一个个日子升起又降落，一届届学生走来又走过，不变的是您深沉的爱和灿烂的笑容。敬爱的老师啊，一支粉笔写就您人生的轨迹；两鬓染霜谱成学子走向成功的乐章；三尺讲台留下您人生的灿烂和辉煌！老师，您的每根白发里都有一个顽皮孩子的故事，愿我们的祝福能让您的笑容多一丝欣慰。

   ——节选钟同学的文章

教师让全班同学齐读这段文字，之后问大家写得如何；同学们异口同声道：美！此时下课铃响起，教师又幽默道：确实美，那么，就让我们今天的课也就这么美美地结束吧。

这一节“美美”的课确实有如下优点：

第一，课堂很饱满，知识容量大。通过讲读，让同学积累了大量的谦敬词汇；又通过反复的讲练，让孩子初步掌握了不同语体的特征及其一般用法。

第二，讲读谦敬之词，咬文嚼字，不断追问，体现了语文课的特点。这样积累词汇，不但记得牢，也还有思维愉悦。

第三，教师即兴举例，信口拟问，教学语言活泼幽默，起到“语言得体”的示范作用。

然而“不美”的还是将“语言得体”作为一个考点进行所谓“实战演练”；这是技术主义在语文课中泛滥的表现。

这节课前后几次“实战演练”：“演练”选择题，干扰明显，一看就知道，没有多少思维含量，测验的区分度、信度都不高；而用情境题，则因其综合性，同学们往往顾此失彼。拟写邀请信推砌了谦敬词，却忽邀请的核心内容。第二个情境题，有个不合实情的预设：即每个孩子都对母校充满感激，都有要“感恩”的对象。这必然会让有的孩子达不到题目要求的“内容真实具体”，而为了考分，就得编造故事；这与其说在训练语言技能，倒不如说是训练说谎能力。教师最后展示的习作，虽然文采飞扬，也没有多少真实的思想情感。

我说过，语言得体是人的文化素养的综合表现，它不止是一种语言技术。无视语言背后的思维，尤其是不屑言语承载的文化思想，仅仅为了应试，将其作为考点专题来讲解训练；这不但会让“得体”很尴尬，而且往深处说，这样的教研，可能会扭曲孩子的心灵。

2014年10月9日星期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