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霸气与淡定
——从名师的“国学”课说起
名师是一位温文尔雅的年轻女教师,微笑的脸庞,喜庆的着装,淡定的举止,都彰显了很有“国学”的修养。这里所谓的“国学”主要指孔孟之道的儒学。遗憾的是,这节以“谈礼”为课题,却没有界定什么是“礼”,因此,同样表现出“国学”不屑讲理的霸气;而这种霸气对于钟情于“国学”传统文化的人来说,又被视为一种文化的自信,并表现为很有修养的淡定。但在我看来,没有逻辑支撑的自信,就是霸气,淡定不过是一种表演肤色。 名师在自我介绍时,特别申明名字中的“胜”是美好的意思,并说:我不是个争强好胜的人,只想做个好人。接着展示过年祭拜天地君亲师的照片,并请同学对过年的习俗发表看法。被提问的同学说:祭拜有点繁文缛节,但长辈要求,也就参加;有些迷信,却有效,我爸说咱家风调雨顺就有赖奶奶的祭拜。对此,名师淡定地微笑,并给予鼓励性的评价。 从这个导入环节中,也不难发现“国学”文化的两个特点:第一,重视“正名”却随意给定内涵,并非严格地定义概念,似是而非;第二,讲究“礼仪”却把迷信混同宗教,看似谦卑淡定,却毫无超越。 名师首先为自己“正名”,给予“做个好人”的内涵,应该是为了接下讲课之“言顺”;这点确实和孔老夫子一脉相承。 《子路篇》有这么一个故事: 子路曰:“卫君待子而为政,子将奚先?”子曰:“必也正名乎!”子路曰:“有是哉,子之迂也!奚其正?”子曰:“野哉由也!君子于其所不知,盖阙如也。名不正,则言不顺;言不顺,则事不成;事不成,则礼乐不兴;礼乐不兴,则刑罚不中;刑罚不中,则民无所错手足。故君子名之必可言也,言之必可行也。君子于其言,无所苟而已矣。” 弟子质疑“正名”,孔老夫子就骂其粗野,而所谓“正名”,不过要突显身份,强调自己的话语权,而他那车轱辘式“推论”,让我想起一个段子: 你跟他讲法律,他跟你讲政治,你跟他讲政治,他跟你讲国情,你跟他讲国情,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讲法律,把你抓起来了。 这里没有界定概念,犹如儒学中的核心概念“仁”一样,总被随意改变内涵:一会儿说,仁,爱人也;一会说,克己复礼为仁。如此根据自己的需要,把自己的意愿强加给对方,指鹿为马,全凭话语权,表现的只是不屑讲理的霸气。毛伟人早年追崇过自由主义,可后来教导干部群众“反对自由主义”;还不就是因为夺得了话语权,有了权力,就能把原本体现普世价值的概念给污名化了。为了方便任意塞进自己需要的内涵,“国学”者又总喜欢使用空洞概念,比如 “好人”。《论语》中有这样的记载: 子贡问曰:“乡人皆好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乡人皆恶之,何如?”子曰:“未可也。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子贡问老师:判断一个的人好坏,可否依据众人的评价?(这里颇有些全民公投的意味)然而孔夫子却说不可以;认为真正的好人,是全部的善者喜欢的,全部的不善者讨厌的。可他说的“善者”又是由谁界定的呢?好像只能由有身份的孔夫子自己定夺了;如同谁属于“人民”一样,只能由权力者定夺了一样,谁得罪权力者,自然就将被划为“敌人”,剥夺其生命也不在话下了。这权力决定善恶好坏,没有道理可讲;有的只是霸气,也就是权力的傲慢野蛮。 再说把“礼”理解为祭祀的习俗,并把这有迷信成分的习俗视为宗教仪式;这和“国学”者把“儒学”视为“儒教”一样,只讲“礼”而不讲“理”。孔夫子“不语怪、力、乱、神。”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 ”如此回避终极问题的儒学,怎么能与叩问灵魂的宗教同日而语呢? 众所周知,儒学是积极入世的伦理,孜孜以求的是要“居庙堂之高”去实现其“兼济天下”政治抱负,进而立功立德立言,名垂青史。只有权力争斗的失败后,才找到道家那里寻找避难所,然而“处江湖之远”来“独善其身”时,还要“忧其君”,念念不忘权力场的朝廷。无论半隐半官的诗仙王维,还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六一居士欧阳修,何曾真正了断过对朝廷的念想呢?即便看破“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的东坡先生,随遇而安的淡定,也掩饰不了其内心儒道之争的纠结。之所以如此,恰恰因为儒学并非宗教,很难为这些文化精英们提供彼岸的关照。 至于崇尚“国学”的后生们,因为被唯物主义灌输,自然会很粗暴地将迷信与宗教一同视为“唯心主义”了,殊不知,两者风马牛不相及。浸淫孔孟之道地国人烧香祭拜,无非妄想借助超自然的力量来保佑平安,实现升官发财的梦想,看似超然淡定,其实世俗功利很啊;这是迷信,绝非宗教。我以为真正的宗教要为人思考“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的终极问题提供路径;让人坚信现实世界之外还存在着另一个的彼岸世界,那是灵魂的归宿,进而对此产生敬畏崇拜,引申出信仰认知。人通过科学认知的世界总是有限的;而通过宗教感悟的世界却是无限,它可以让人站到死的高地,参透生的意义,获得宏大的文化视野。有了这样的宗教情怀,才能真正超然淡定。这怎么能与“国学”者“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雄心壮志”相提并论呢? 应该说,孔孟之道本质上是农耕时代发端人的自然血缘的伦理哲学;在熟悉人的小共同体中,它明晰强化长幼尊卑,确实能营造很温馨和谐的家庭氛围。但今天社会已经步入工商时代,还把这农耕文明产物的儒学视为“国学”,家国同构,企图以此来构建陌生人的大共同体——国家的文化;这岂不是刻舟求剑,南辕北辙吗?家庭里,长幼有序,父亲不可民主选举,但国家中,公民平等,国家元首也只是为公民服务的公仆。所谓“国父”之喻,与“国学”之说,如果仅仅满足某种“礼仪”的需要,尚可不去计较,但若要彰显某种权势的话,那这种无理的霸气就值得警惕。倘若还要用温馨的血缘道德去绑架互联网时代的孩子,使他们一个个都变得像“让梨”的孔融那样乖巧,那么,这看似谦卑淡定的姿态,很可能只是虚伪世故,实在令人哀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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