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农夫乙:楚辞的句子与诗经的句子差别为什么这么大呢?
农夫甲:这就叫做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人养一方文化或文学。楚国疆域主要在长江流域,对以黄河流域为中心的中原地区来说,这里属于偏远地区,这里的人被自我感觉良好自以为正统的中原人称作“南蛮”、“南方鸟舌之人”。
农夫乙:这个称号有点刺耳。
农夫甲:撇开感情的因素,说明这里自成一体,政治、经济、文化诸方面显得有点另类。
农夫乙:另类好啊,这种“楚国特色的**主义”,让我们看到古典中国的多姿多彩,中心与边缘的融合,如川流如海,终可成其大也。
农夫甲:从后人的角度看,当然是好,但对当事人来说,这个融合的过程可能还是蛮纠结甚至惨烈的,比如屈原……
农夫乙:是啊,他老人家在《离骚》开头为什么要从祖宗X代说起呀?——“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
农夫甲:这是“我爸是李刚”古典版本,司马迁推论:“离骚者,犹罹忧也。”就是说,屈原之所以写《离骚》,那是因为他遭遇到了忧愁困境,不平则鸣啊,“鸣”是他唯一的抗争方式。
农夫乙:抗争与祖宗有什么关系?
农夫甲:关系大得很。“鸣”是要有资格和技术的。从资格上说,屈原告诉我们:俺家族属帝族谱系,谈论国计民生天经地义,俺不说谁说?从说的技术上说,俺是贵族有知识有文化有水平,能够说到位说到点子上。
农夫乙:那后面提到出生日期和取名字有什么密码?
农夫甲:其实还是“我爸是李刚”的延伸:当时只有贵族才有姓有名有字,一般的人没姓没字,比如“庖丁”“师旷”,庖、师不是姓,而是职业。
农夫乙:没办法的事,谁叫你的爸不是李刚呢?但就算“正则”、“灵均”是“嘉名”,与“内美”有什么关系——谁家生小孩取名都会斟酌斟酌,不会随便弄一个“阿猫”“阿狗”打发呀!
农夫甲:有姓有名有字既是资格,还是荣耀与梦想,说这些实际上向人们如此之类的暗示:想当年,俺爷爷的爷爷的爷爷……总之是一条好汉!
农夫乙:他们是好汉么?
农夫甲:楚国还是颇有些好汉的,当年楚王问鼎中原,是有实力和胆气的,这个“鼎”不是想“问”就可以“问”得了的,春秋五霸的霸主不是想当就能够当得下来的。
农夫乙:难怪那厢萨达姆想当中东霸主卡扎菲相当非洲霸主,结果都搞砸了。他学学楚庄王,可能情况就不会这么糟糕!
农夫甲:楚庄王不是那么容易学的。他有三大优良传统和作风卡扎菲学不到:一是密切联系部落——部落联盟,有不少“原始民主”主义的宝贝;二是表扬和自我表扬——自封为王,不尿周天子那一壶,拳头棍棒刀戟出政权解决合法性问题;三是放手发动“群众”,搞活经济、搞活流通,比如大冶之铜矿,硬邦邦的战略资源,拽紧它如同今天俄罗斯拽紧石油等一样,牛气冲天。
农夫乙:拳头等硬件只能逞一时之快意,没有软件支撑还是不够的。
农夫甲:谁说楚国没有软件,从楚辞的繁荣,可以推测楚国当年的精神文明建设也取得了举世瞩目的辉煌成就的。
农夫乙:是啊,楚辞对中国文学、古典诗歌也开山祖意义,风骚并举,奠定古典诗词的结实基础。与诗经的偏重叙事不同,楚辞偏重抒情,是不是意味着人精神世界的丰富、扩大呀?只是屈原把一些植物——江蓠、白芷、秋兰、木兰之类——挂在身上,显得怪异,他说的“修能”难道就是这样“修的”?
农夫甲:第一个问题,你的理解很到位。人的精神世界的扩展,是社会发展进步的结果,古人说:饱暖思淫逸。饱了、暖了,就要想想这个世界和自己,(当然不想的可能居多),想多了,心灵就丰盈起来,这是作为人的高贵之处。屈原就是这“想了一族”中的一员,尤其是他能够由“草木之零落”,想到“美人之迟暮”,并再三说“将不及”“年岁之不吾与”、“日月忽其不远”等等,其中透露的时间意识值得体味。
农夫乙:这种时间意识并由此而起的敏感焦虑,似乎让屈原有一种哲学味道:有限与无限,短促与长久、理想与现实等等,这算不算一种自我的觉醒?
农夫甲:可以这样理解吧,时间命题其实只是是西方哲学家的宏大命题。虽然屈原可能不“哲学”,但很“文学”,作为中国历史上第一人有名有姓的抒情诗人,他的亮丽登场,给后人一道永恒的风景风范!关于上述第二个问题:佩戴植物与“修能”的有什么关系?这个问题可以转化为:这些植物为什么与美德、高洁志趣、非凡的才华相关联?这当然要与楚地盛行的巫术祭神的风俗习惯相关。这些香草圣木,往往被来作为祭神的物品之一,因此就具有圣洁之类的神性,可以辟邪驱恶等等,屈原佩戴它们表明其志趣、追求的与流俗不同。
农夫乙:可以想象峨冠博带的屈原,扈江蓠、纫秋兰、乘骐骥,这种造型好吸引眼球啊!
农夫甲:他只在乎楚怀王的眼球。这些具有神性的植物,后来慢慢也具有人性,尤其是屈原通过他们,寄托自己内心世界。
农夫乙:这就是象征手法——托物言志的原创版吧。
农夫甲:是的,它与诗经中普遍使用的比兴强调相似不同,它把“本体”(作者想说的)隐藏起来,把“象征体”说出来,多方面说甚至反复说,所有要表达的意思都赋写在象征体上。这种手法到了骆宾王《狱中咏蝉》陆游《卜算子.咏梅》等作品里就显得炉火纯青了。
农夫乙:我明白“美人”指的是谁了,还不就是楚怀王。我犯嘀咕的是,这些文人们总是把君臣关系想象成夫妻关系,而且自己弄成柔弱的女性“哀怨,哀怨又彷徨”,屈原那个时代,文人们还没有被阉掉呀!
农夫甲:我也在琢磨,那年头屈原完全可以向苏秦张仪学习,直接炒了楚怀王的鱿鱼!转念一想,那就不成其为屈原了。屈原是贵族,自然比苏秦张仪们多了一种贵族精神,朝秦暮楚的事,他干不出来。
农夫乙:有道理,屈原认为自己与纯粹的三后、耿介的尧舜是一个阵营的,与猖披的桀纣、偷乐的党人是势不两立的。但在他的笔下,多哀戚忧伤,少怒目金刚抗争智慧,阴柔有余,阳刚不足。
农夫甲:不能求全责备古人,你是站着说话不腰痛。屈原能够“岂余身之惮殃兮,恐皇舆之败绩”,“余固知謇謇之为患兮,忍而不能舍也。”这种“虽就死犹未悔的”执着,令人肃然起敬,他最终选择投水殉道捍卫理想尊严,闪烁着人性的光辉,“万古艰难唯一死”啊!
农夫乙:俺感慨的是,当触及利益集团的改革窗口向他关闭的时候,竟然没有什么为他打开另一扇大门!总觉得后人这样的评述——何处招魂,香草还生三户地;当年呵壁,湘流应识九歌心——少了点什么。
农夫甲:司马迁在《屈原列传》那段抒情议论更是传神:“其文约,其辞微,其志洁,其行廉。其称文小而其指极大,举类迩而见义远。其志洁,故其称物芳;其行廉,故死而不容。自疏濯淖污泥之中,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滋垢,皦然泥而不滓者也。推此志也,虽与日月争光可也。”
农夫乙:似乎从司马迁开始,有赞其人格赞其文采的,有称其忠君称其爱国的,撇开种种情感因素,我们似乎应该多发现点什么?比如爱国诗人这个称号以及由此引来的爱国主义,常常让俺想起西哲约翰逊的那句话:爱国主义是流氓的最后庇护所,他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农夫甲:我也不懂啊,直觉告诉我,屈原是什么诗人及引来的种种主义多半与屈原本身关联不大,他写完了《离骚》之类的作品,他管不了后人如何解读利用。至于约翰逊那句话,糊涂的俺有一次拿它去请教一位学者,学者两眼一瞪,想都不想就抛下这些话:如果某人(官)把老婆孩子弄成欧美户口,然后却要求你们唱*歌倡爱国,你不觉得滑稽荒诞和恶心流鼻血么?这话把俺打击得一愣一楞的。
农夫乙:呵呵,天凉好个秋(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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