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照片引发的艳羡和联想

老友L君旅游摄回一张他美国朋友女儿的小学三年级数学作业照片，看后还真把人雷翻：都小学三年级了，竟还在做20以内的加减法！在我们这里，20以内的加减法，基本上幼儿园的小朋友都能够快捷地完成了。小学三年级，学习的负担只是这仅仅是幼儿园的分量，难怪有人喟叹：那里是孩子的天堂！

这样的实例似乎又为中国的基础教育要比美国强之类的似是而非问题提供了佐证。笔者无意也无力评析基础教育究竟谁优谁劣的“宏大叙事”，只是好奇：数学课（可能还有其他课程）如此简单轻松，精力充沛的孩子们多出的时间用来干什么？

北京社科院上官子木在《教育的国际视野》序言中为我们提供了部分答案，他说：

“当我们的父母在忙着培养孩子记忆力时，国外的父母在开发孩子的想象力；当我们的孩子在幼儿园里忙着背古诗的时候，国外的孩子在按照正规要求做科学小实验。

……

当我们的学生在种种即复杂又抽象的文字游戏、数学游戏和思维游戏中绞尽脑汁的时候，国外的学生在写研究性的论文、搞社会调查、学习机械操作。总之，当我们在狭小的已知圈子里费尽心机的时候，人家在广阔的未知世界里发展必备的综合素养。”

从上面的抽象描述，我们可以推想，原来发达国家的孩子，可以把少量的时间花在简单的数学作业等上面，而把大量的时间花在想象力、理解力、创造力、思辨力之上的。

中国人民大学新闻学院院长高钢教授在《遭遇美国教育》一文中，以自己10来岁孩子上美国学校的情形，对美国式的作业做了介绍，他描述了其中的一次大型的历史作业：

“我要儿子把老师留的作业拿过来，一看，真吃了一惊：这作业的阵势咱们在中国还确实没见过：

1.老师让孩子们去图书馆任意寻找10本关于美国历史的著作。

2．用自己的语言分别写出这10本著作的内容概要

3．再从每部书中选择你认为印象最为深刻的描写、论述或者数据做5张卡片，一共要做50张！卡片要注明引文出处，包括要注明作者、书名、出版机构、年代和版本。

4．这还没完,老师还要求孩子们从书中选择自己认为对美国历史发展进程起到过重要作用的10位人物，对每个人物写上一段几百字的评论。

我问儿子，这个作业老师给了多长期限？儿子说四周内要完成。难怪他这么着急，这个活儿，就是成年人也得忙活一阵子呢。”

正如高教授所言，这是一份复杂的高强度的作业，就算是成年人也难免头痛，但它偏偏就很平常地出现在美国小学的课堂上。这一简单一复杂的两份作业，能够告诉我们什么呢？

任何课程的背后都有其哲学思想，相对独立于政治及意识形态的课程尤其如此。看似简单的小学三年级数学的作业设计，其背后有长远深刻的考虑的。首先是保护学生的学习兴趣和好奇心，题目简单，避免了学生纠结于复杂的不明就里的计算，从而也就自然避免了学习的挫折感。其次，通过数学学习，目的是要让学生意识到，数字与自己的生活紧密相连；数字很好玩、很有趣，玩数字能给自己带来快乐。再次，数学、数字背后是数理，反映的是人们对这个世界的抽象理解与认识，是数与量、数与形之间的关系；计算只是数学的一部分，要理解这种抽象的关系，则需要体验、想象、思考甚至顿悟。计算一简单，则相应地留出了时间让学生自由地去思索、去探究、去领悟。而且，发达国家数学教学关注如何用数学工具解决生活中的实际问题，与我们的将生活问题抽象为数学问题的操作路径是大不相同的。上官子木在《教育的国际视野——数学教育的视角》一章中介绍说：“国外中小学数学课程在学术化、抽象化方面低于我国，但却具有课程范围广、内容实用化及教学分层化等诸多优于我国之处的特点。”“以美国为例，中学数学分为基础数学、应用数学、职业数学、消费者数学，另外还有微积分课程，主要包括高等预备微积分、微积分和离散数学初步。”经与我国的数学课程比较后，他的结论是：从数学的综合水平看，我们的学生其实比不过国外的学生。

这是一个不得不让我们沮丧的结论，幼儿园就能较轻松做出别人小学三年级的数学计算题的人，到中学毕业了，数学综合水平反而比不上人家！可见我们费时费力轻车熟路操作的、纠缠于“题目”“计算”之类的做法，充其量不过是一种“屠龙之术”，学生费力，却并不讨好，真真是“播下龙种、收获跳蚤”啊！

高钢教授儿子的历史作业，表面上看来似乎从侧面回答了数学简单的小学生多余的时间去做什么的问题。但其实质是反映了发达国家基础教育重视社会人文课程的整体设计。据上官子木博士介绍：发达国家的社会人文课程，“不仅表现在课时多、科目多，而且表现在内容难、要求高。”“美国的孩子从小学起就开始学习按规范要求查文献、写论文，搞社会调查、写调查报告。”以上历史作业就是这种课程理念的具体表现。重视社会人文课程的设计，无疑是高超的，上官子木认为，人文素质是构建创造能力的总支撑，这方面的缺陷则是影响创造力发展的根基性的缺陷，他评述道：

“人文素质是人的整体素质中的核心部分，人文素质的高低制约着知识的储备量和质量、知识的广度和深度、学习和运用知识的能力，不仅影响着个体在校期间的学业水平，而且也影响着个体在未来社会中的工作水准。”

此类小学历史题之所以让我们成年人也感到头痛，是因为我们成年人从小并没有受到类似的训练，因陌生而畏惧。我们中国人谈到读书，总有意无意地陷入“读经思维”束缚之中，格外注重记忆力，而且往往是死记，不注重理解、创造、想象、思辨、批判等等。问题是，知识经济时代知识爆炸，皓首穷经也记不胜记，死记是行不通的。到了今天,记忆力再好,也赢不过"谷歌""百度".

中国孩子到欧美留学，往往最纠结的作业就是：某教授规定一星期要读完三四本书，每本几百页，且写出读书报告。这类题目与上述小学历史题其实是一脉相承的，只是其写作范围因年级越高反而会变得越小，一般而言，低年级往往只看态度、操作程序，求得几分形似神似即可达标，高年级则要求形神兼备了。但不论年级高低，其注重阅读、注重理性思辨能力训练尤其是批判性思维训练是至始至终的。前些年，新课程改革实验，曾专门开设一门课叫做“研究性学习”，有专门的课时、固定的场所，但似乎一阵风过去后，各校均不了了之——课时、场地均取消了。其实，研究性学习，不是一门类似语文数学英语之类的课程，而是一种理念、态度、方法、原则、精神，在各个学科在任何学习时段都必须渗透的，抽象剥离只会无所适从甚至留下笑柄。以上两道作业题，应该能给我们带来启示和思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