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直油画现实主义的纤绳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所描绘的焦黄的河岸、空蒙的天空、只显露一点蓝色的河水以及那些个迈着沉重脚步、挣扎在生存边缘的纤夫，因进入课本而为我们所熟悉、所感叹

■重庆师范大学 李英武    《中国教育报》20090516

泛蓝的天空下，闷热的空气中，在被骄阳烘烤着的伏尔加河畔，在橙黄色调的河滩上，一队精疲力竭的男子正拖着一只笨重的大货船缓慢地逆行着。11个参差排列、风餐露宿、饱经酷暑煎熬的纤夫，迈着沉重的脚步，默默地行进在无尽的道路上。领头的是一位年长的大胡须男子，一双深陷的眼睛正默默地注视着前方，饱经风霜的面孔中透露出岁月侵蚀下的坚毅和沉着。队伍中其他的人都埋头拉着纤索，唯有中间一位胸戴十字架、身穿红衬衣的少年痛苦地直起了身体，似乎正试图松开那磨破肩头的纤索，以摆脱令人难以忍受的痛苦。而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位低着头、垂着双手的纤夫，同少年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他也许对这种苦役般的工作早就习以为常，灵魂也随之而麻木了，只会毫无思想和感觉地顺从着命运的安排，就这样日复一日地走向人生的终点。

眼前的情景让人不得不想起涅克拉索夫的诗句：“走在伏尔加河畔，在伟大的俄罗斯河上，那回响着的是谁的呻吟？这呻吟在我们这里被叫做歌声——那里拽着纤索的纤夫们在行进……”

这是19世纪俄罗斯伟大画家列宾的现实主义油画名作《伏尔加河上的纤夫》。画家运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和高超的艺术技巧，以11个纤夫的形象生动地再现了一群生活在社会底层的普通人民的劳动场面。画家通过对人物的表情和形态的深入刻画，表现了他们丰富的内心世界，展现了作者对俄罗斯社会深入的观察和对下层劳动者的同情，展现了俄国现实背景下劳动人民的生存状态，充满了感人的力量。

19世纪中期以后，俄国农奴制被废除，民主思想得到广泛传播，社会各阶层人民的觉醒意识迅速提高，俄罗斯文艺进入了辉煌时代。文学界的列夫·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音乐界的穆索尔斯基、柴可夫斯基等，都是引领一代风骚的人物。绘画上的巡回展览画派则是一支突起的异军。这个在先进美学思想影响下产生的批判现实主义流派，主张面向生活，提倡艺术家到人民生活中提取创作素材和吸收灵感，创造为人民大众喜爱、推进社会进步的作品。巡回展览画派自1871年举办第一届展览起，几乎每年举办一次，展览地区遍及俄罗斯各地，使各阶层人民都有接触艺术杰作的机会。《伏尔加河上的纤夫》正是在这样的历史背景中诞生的，这幅画的问世，标志着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胜利，也奠定了列宾作为俄罗斯巡回展览画派重要代表人物的地位。

伊里亚·叶菲莫维奇·列宾出生在哈尔科夫省丘古耶夫城的一个普通的屯垦士兵家庭，祖父和父亲都有过贩马经历，所以他自小与下层人民有过广泛的接触。由于贫穷，从少年时代起他就靠描绘肖像画和圣像画挣钱糊口。他的绘画技巧是从学绘画的表哥那里获得的。19岁时列宾来到圣彼得堡绘画学校学习，1864年1月考入皇家美术学院，开始了系统正规的技法训练。在学院他打下了坚实的素描和油画基础，同时又受到当时俄国革命民主主义思想的影响，于是他便开始以自己的画笔来反映俄国的社会现实生活。

早在1868年的学生时代，圣彼得堡涅瓦河上纤夫的沉重劳动就引起了年轻的列宾的同情和关注，从那时起，他就开始酝酿一张表现纤夫劳动的作品。1870年夏季，列宾到伏尔加河流域旅行写生，当地衣衫褴褛的纤夫们用最原始的方式拉着逆流而上的货船，无休止地在伏尔加河畔迈步前行。这苦役般的生活场景更加深了他的感受，他开始深入到纤夫们的生活中，与他们交流，同他们交朋友，倾听他们述说自己的故事，并且通过大量的写生和速写来记录眼前看到的真实。为了进行更加准确客观的描绘，列宾多次观察纤夫拉纤的场面，并在人物形象及色彩表现方面进行了不倦的探索，最终用3年的时间完成了《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画面最前方那个头上扎着破布的纤夫名叫卡宁，列宾在他的回忆录中把他称为“我心爱的纤夫的最完美的典型”。他说：“面对这个人物真像读一部长篇小说……快瞧这双眼睛！多么深邃的目光呀，仿佛从眉毛里透射出来……他脸上呈现出人的特殊的温良表情，这表情只有远远高出自己同类的人物才具有……他像受试炼的圣徒……他脸上鲜明地表现出来的只是幻想。”列宾将这位有如此丰富内涵的人物客观忠实地再现到画布上，产生了极强的艺术感染力。列宾在他的回忆录中虽然没有细数每一位纤夫，但是他们都是有原型的。队伍中间那个充满稚气、挂着委屈表情、动作与大家不协调的年轻人的原型，就是一个名叫拉尔卡的少年。画家没有凭空杜撰或以个人主观想象去加工画面的人物形象，而是通过大量的写生和速写去提炼和选取了不同性格、年龄、经历的“典型”去揭示生活的内容，赋予作品更加广泛的意义。

“纤夫”其实就是劳动人民的“典型”。列宾借用纤夫的形象，客观真实地再现了19世纪俄罗斯社会普通大众所共有的特质。所有的劳动人民就像画面中的纤夫一样以不同的姿态面对生活，或积极，或消极，或者在二者之间周而复始地转换。他们在困境中磨炼出为了生存而形成的坚强的意志。斯塔索夫评论道：“画家以勇敢，以无可比拟的勇敢……一头扎进人民的生活、人民的利益、人民的伤心的现实的最深处……”由此可以看出，作者并非简单地再现俄国现实生活的表面现象，这种客观性所产生的本质再现，充分体现了艺术家成熟的思想深度和审美价值。

站在《伏尔加河上的纤夫》前，你不得不被作品中渗透出的感人力量所打动，作品中蕴含着丰富的精神内涵，其现实主义的意义并没有局限于哪一个时代。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其审美价值是长久的，甚至具有永恒的生命力。永恒的东西不是表面的、特殊的、个人的，永恒的东西必然是本质的、普遍的、非个人的。后者的特性蕴藏在事物表象的背后，而伟大的现实主义作品正是艺术家在“摆脱意志的羁绊而自由奔放的情况下通过客观、纯粹、准确的描绘，挖掘出事物的‘真’的本质，它能够超越时空，使艺术之美展现在各个时代的观者眼前”。

列宾作为俄国绘画史上最负盛名的画家，以丰富的艺术创作经验和卓越的表现技巧，把俄罗斯绘画提高到了新的高度，他作品中传达出的独特而深刻的批判精神，标志着俄国批判现实主义的高峰。

纤夫左宁（画面最前面）   少年纤夫拉尔卡

《伏尔加河上的纤夫》 俄罗斯国立美术馆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