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应该如何教学生做人
——期中语文试题评析
一
感谢李老师出的试题。
詹保胜老师一边读题一边微笑,老何,你今后要多印一些这样的的材料给学生阅读。我知道,他说的是试题中的阅读材料,其中之一是《贵族间的战争》。
我曾对这个问题非常感兴趣,还写过类似的读书笔记。按我的理解,贵族精神必须同时体现为以下几个方面:注重个人的价值,无论在怎样的境况下也要维护生命的尊严;同情弱者,绝不在弱者面前逞强;勇于竞争,更恪守竞争规则。
人,穿上衣服才叫人,脱下衣服,只能是动物,虽然也是人性之一。
太祖曾说过,不要宋襄公那种“蠢猪式的仁义道德”。是啊,从战争的技术层面来说,他的确太蠢,是个呆子的典型,连他的臣子都说“公未知战”。我无意为其平反,但确如作者所说,那个野蛮时代,我们的先民的确都有几分傻傻的可爱。今天看来,这就是宋襄公式的贵族精神。
但当秦国崛起于西北高原时,这可怜的精神全都如风中之烛被吹灭了。秦以商鞅为师,奖励军功,那就意味着战争已经不是以前的游戏了,不是将敌人赶跑,或者使敌人屈服,而是将敌人砍死,割下他的首级,战争的性质已经发生了根本性的改变。当秦以虎狼之性横扫六合时,只剩下了你死我活的丛林法则,人,已经不见了。我们开始远离“贵族精神”这个温润的词了。
讲《项羽本纪》时,有人说,项羽是中国最后一个贵族。也许他自刎乌江时,的确展现了尊严高于生命的高贵,但要单凭此就说他是贵族,我不敢苟同。贵族精神首先必须是对生命价值的尊重,包容了对敌人、对对手的尊重,读《项羽本纪》,我们只看到了项羽动不动就烧,就杀,就坑,一个凶残野蛮的赳赳武夫而已。以丛林时代的视角,他的确是力能扛鼎、力挽狂澜的英雄,但以贵族精神的视角,他何曾体现出人性的高贵和尊严呢?即使他的祖父辈曾经是贵族,他一个破落子弟,流浪他乡,何曾感受过这个词的光辉?
我一直有一个偏见,看中国电影,大多见识到人性的猥琐,生活的阴暗,很少体会到阳光明媚、人性高贵,像看好莱坞大片时那样的感觉,是一种真正的精神享受。是我们生存的环境太糟糕了吗?未必吧,我觉得还是我们这个社会的规则有问题,少了人性人味,少了公正透明的游戏规则,深层次来说,可能还是缺少尊重人的价值的文化。在我们的传统文化观念里,确实没有个人权利、生命尊严的概念,没有自由平等的意识,一句话,没有“人”在场。在这一点上,我们的确走了一条与西方完全不同的路。甚至直到今天,我们仍然以特殊国情拒绝普世价值,拒绝那种尊重他人、宽容异己的文化,拒绝生命至上、人权至上的文化。
在这个互联网的时代,我们都可以发表自己的见解,但动不动就骂人汉奸,带路党,必欲除之而后快,则大违这个时代的文明精神。想起了北航教授韩德强掌掴一位持有异议的八旬老人,文质彬彬不见了,从容镇定不见了,雍容华贵不见了,只剩下暴戾蛮横的流氓嘴脸,与宽容、尊重的贵族精神相去何止千里!
李老师甚至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题:小偷入室,见主人贫寒,主动留下了两百块钱,让他买一把好一点的锁,请问这是不是贵族精神。呵呵,回答当然可以见仁见智,但都必须紧扣“贵族精神”这个核心词吧,而有多少同学了解它的内涵,我真不敢猜测。
我们的确离它太远太久了!
二
材料之二是许纪霖先生《最后的士大夫》。
李慎之先生是我一直很敬重的学者。读过香港出版的他的著作《风雨苍黄五十年》,先生对当代史的反思,尤其是对专制文化的深刻反省和批判曾给我很大启发,对先生的那句名言特别震撼:“没有资产阶级民主,也没有无产阶级民主,民主就是民主。”所以今天读许先生的这篇文章感触特别深刻。
也许有必要先对“自由主义”作一点常识性的普及。自那位世纪伟人写了一篇《反对自由主义》后,我们中国人确实对这个词和它所涵盖的现象“深恶而痛绝之”,但后来读了西方哲学后才明白,伟人所说的“自由主义”其实是中国人的老毛病,率性随意,无法无天,跟哲学意义上的“自由”和作为思潮的“自由主义”完全不沾边,这两种文化的差异何止天渊之别,中国人的误解完全拜伟人所赐。
许先生不同意其他人对李慎之先生“自由主义”的定位,刚开始时我还不大理解。以我的粗浅认识,慎之先生对五十年建国史的分析和定位,先生对民主与自由的深刻理解,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痛彻心扉的批判,那的确是与自由主义观点一脉相承的呀,怎么就不是自由主义呢。这两者应该只是文化视角之差异吧,以中国传统文化的眼光,就是一个士大夫,以西方思想性质的标准,则是自由主义无疑,名称不同,但其实质只有一个,注重个人独立人格自由思想,就是活得像个人样。至于慎之先生生前说,他喜欢自称“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在我看来,年轻时叛逆愤青,老而归于传统,本无足怪,这差不多也是大多数中国人的精神履历。读完了文章,我才有点明白,的确,尽管呼唤民主,批判专制文化,政治理想近似自由主义,一生信奉马列哲学共产主义的慎之先生怎么能够与一生崇尚自由主义的胡适之先生一样呢?
作者和慎之先生都认同“士大夫”这个身份,的确有道理。中国士大夫精神,突出表现在天下兴亡的忧患意识,士志于道的理想主义和知行合一的道德实践,漫漫两三千年,这种以道自任的士大夫精神的确是中国历史的重要组成部分。不可否认,这种道统的确成了很多读书人改变自身命运的道德藉口,甚至还有精英歧视愚民的可能,但在专制极权政治背景和价值观指向唯一的文化体系中,这种自私也是可以理解的。不可否认的是,几千年的专制史,确也不乏这样的光辉闪耀,单以明朝而论,明末时尚可见抬棺进谏的壮举,更不用说左光斗顾宪成式的惨烈,这种以天下为己任的强烈的责任意识的确是非常让人震撼。所以,贵为中国社科院院长的慎之先生大声疾呼,严厉批判,“背叛”了他的利益集团,这样的自觉自省确实让我们尊敬。
不过,有清一代,文字狱和严酷的压制的确让近乎所有的知识分子都噤若寒蝉,全都钻到故纸堆中去了,更不用说最近一位暴君对这种道统的彻底抹杀,从肉体到精神,以至于我们都忘了还有这样的铁骨铮铮,还有这样骄傲的人格灵魂。随着历史面目的逐渐清晰,对比近代史上那些改穿西装革履的现代知识分子,如陈独秀李大钊鲁迅们,与士大夫这个群体远离的我们的确太陌生了,太有惭愧的必要了。不过,作者说这种道统消失的原因是“工商社会的崛起,意识形态的消解,和知识分子的专业化学院化”,并且不无伤感地煽情道,“时代终结了。当满街人群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当一代俗儒著书立说,全为稻粱时,李慎之在苍茫暮色之中,发出了兀鹰般的绝唱。”我真想说,许先生,你太文明了,为什么就不能直面“风雨苍黄”的这五十年呢!林昭张志新遇罗克顾准,还有多少人记得这些带血的名字?我相信,中国知识分子血脉中的社会责任传统基因,是不会完全消亡的,只要这个时代能够给予所有人足够的思想空间。对不起,我又想起了“钱学森之问”,我们为什么产生不了大师?其实最重要的是,我们没有了思想自由灵魂自由的土壤!
想明白了这点,我明白了作者对李慎之先生的定位“最后的士大夫,最后的豪杰”,我赞同对先生的文化人格的界定,但说他是“最后一个”,则未必。自强不息、厚德载物的文化道统何曾断绝过,只是不在显赫的庙堂,而是相忘于江湖而已。
至于先生的另一个身份——共产党人,其实就很好理解了。
先生不无激情地说,他们“大多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们骨子里都秉承着中国文化传统的精华”,怀有“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抱负,“民吾胞也、物吾与也”的襟怀,“无求生以害人、有杀身以成仁”的气节,“三军可夺帅也、匹夫不可夺志也”的人格精神。读到先生的这一段文字,我不禁感叹,理想主义,献身精神,热血情怀,这正是中国士大夫之文化道统,历尽磨难而终绵延不绝者也。名称不同,其精神实质并无二致。先生将这些人称为“老派共产党员”,以区别于今日的逐利之徒。其实,世俗功利信徒,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何日无之!只是当李先生最终明白中共之抗日之民主乃一虚伪面纱时,他可曾有一丝幻灭的动摇?其实读到这里,我对作者关于慎之先生的思想界定更明确了,这种以社会精英自居的人,确实与个人主义自由主义这种纯学者式的思想全然不同,这是信仰的根本差异。
读罢文章,掩卷长叹。以我辈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人的眼光,我们现在不乏物质享受上的贵族级别,甚至帝王级也不鲜见,但道义上的担当,精神上的自觉传承,却近乎看不到了。也许有少数这样的“脊梁”,但更多的是柳传志先生这样的人,发出“商人远离政治”的宣言,现实生活中,这样政治冷漠的人太司空见惯了。这是一个如此现实功利的社会,我们都只想着如何成功,如何过上锦衣玉食的生活,至于精神,担当,能逃则逃,与我无关,更不用说他人的苦难了。
想起前日一个孩子委婉提出,老师,你能不能少暴露一些阴暗丑陋,多一些正能量?我承认,现在的孩子们也许活得更纯粹更干净,也更轻松更阳光,但还是固执地觉得,他们愿做鸵鸟,愿做听话的工具,不愿睁眼看世界,不愿认真思考社会,文化,思想这些沉重而严肃的话题,哪怕做精神的侏儒。
想起了鲁迅先生“立人”的遗训,我感到了面对现实的无奈。这样的文章学生喜欢读吗,他们能读得懂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