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愚公移山》文本细读
在伟人的加持下,这个不起眼的神话故事暴得大名,妇孺皆知,恨不得要成为一个古老民族的图腾。但反复诵读之后,我还是有些话不吐不快。当然,你也可以理解为一个跳梁小丑想出名想疯了。
文本稍微有点长,不做文抄公了,直接入题吧。
疑问一:愚公“年且九十”?虽说不及彭祖有名,但这个岁数现在肯定也是高寿了,不说古人计年是否有疑问,个个如巴马长寿村一般,免得有抬杠之嫌,但九十岁还有这么大的雄心,这么好的身体?我表示不服。
再者,九十岁才生出这样的念头,那你早些年干什么去了?更可怕的是,你都九十了,活不了几年了,这个任务全都交由后代们完成了,还没完没了,凭什么呀!看过郭初阳老师的授课实录,他找来了几个老外对这一事件的评价,大家的一致意见是,谁的梦想谁完成,别人不负责任。老外更注重个体独立性,你想做圣人,可以,但别绑架了所有人,我还想躺平呢。
疑问二:愚公的逻辑是“子子孙孙无穷匮也,而山不加增”,两相对比之下,似乎也很有道理,所以,河曲智叟才“亡以应”。且不说山会不会也长高,就问一句,子子孙孙会无穷无尽吗?好比你都九十了,家里人丁似乎也不旺啊,才“子孙荷担者三夫”。有人说“三”是虚指,并非实数,但这里的“三”指向的是少,肯定不是多。更真实的生活状况是什么?“今三世以前,至于赵之为赵,赵王之子孙侯者,其继有在者乎?”“微独赵,诸侯有在者乎?”变化不居,盛衰无常,才是人生常态。把一个不确定的状况当成既成事实,当作必然的理由,似乎不妥啊。
另外,后代子孙从出生开始,就要背上这样的使命,移山,就是移山,不能干别的,人生没有别的选择和可能,不能搬家更不能移民,这不是很可悲的事吗?甚至在山上办个农家乐,保护生态,开发旅游资源,也会变成大逆不道的事,千夫所指。不只是万众一心,还要万代一心,从逻辑的角度来说,这个证据链也是够脆弱的。而从人性与文化的角度看,人,作为有思想有灵魂有行动自由的主体,消失了,只剩下了工具属性。推而广之,如果“移山”真的成为了一个民族的象征,那在其他民族的眼里,这形象似乎也不乍地,不说更难听的话了。
更重要的是,这个逻辑的背后,我看到了家长制的影子。家长负责决策,指引前进方向,其他人只能欢呼,只能执行。读文本时,深切地感受到,愚公在家里一言九鼎,能赢得切切实实的拥戴,振臂一呼,应者云集,这不就是“家长”的形象吗?您说得太对了,您说出了我们一直想说却说不出口的心声,您太英明了……大家可以脑补这个家里肯定一堆彩虹屁。我很好奇,当他提出这一想法时,为什么“杂然相许”,难道没有一点儿不同意见?这也未免太和谐了,和谐得让人生疑,让人作呕。说开一点吧,游牧文化崇尚力量与速度,老人因为体力不济,会成为负担,而农耕文化里,老,往往意味着经验,是未来决策的重要依据,所以老是智慧,是权威,所以孝亲敬老才是这个民族最重要的文化符号。但,老,又何尝不意味着僵化,固执,有太严重的路径依赖,革新创新不足,这个,不也是常常为人诟病的形象吗?
疑问三:最致命的是,这个神话里的成功结局,其实是一个虚幻的梦境。“帝感其诚,命夸娥氏二子负二山”。感天动地,这大概是泛神论在作怪,古人毕竟是古人,是人类文明的幼稚年代,不必深究。但值得我们思考的是,我们为什么要歌颂愚公?从心理分析角度看,是歌颂他感动了天神,还是冥冥中祈祷自己也能感动上苍?如果现实中的窘迫艰难不能经由自己的双手来改变,奇迹不是由人,由我们自己亲手创造出来的,那这种歌颂有何意义呢!李泽厚先生说,中国是乐感文化,中国人总是乐观地面向未来,但未来并不总是乐观的。鲁迅先生更早指出,中国人无法正视人生,只好用骗和瞒制造出奇妙的逃路,在这鸦片的烟雾缭绕中求得了心理安慰。
所以,鼓吹愚公移山,歌颂挖山不止的精神,去掉了无所不能的神力后,在现实面前,就变得非常荒谬可笑。我不知道歌颂这样的无意义的努力,还有崇拜那压得人无法呼吸的苦难,究竟是何居心。同样,我也不知道,还在编这样的教材,“无穷匮也”,这到底要把孩子们,民族的未来引向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