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漂泊，归来还是硬座

前两年，给学生讲诗歌语言，举了黄山谷的两句著名的诗“桃李春风一杯酒，江湖夜雨十年灯”，讲毕才惊觉，其实黄山谷写的正是我自己。人生漂泊似转蓬，一如我今天的行程，一路硬座，仿佛仍是昨日，就以此为题作文吧。

好在时间是公平的，当年翩翩少年，今日全都老态初显，或面容或身材，只剩下依稀的影子。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好在今天不以官阶财富职称论高下，也不必被代表，甘做沉默的大多数，今日聚会，人数也不多，不需要我做什么背景墙，所以我才能斗胆，尽管声音还是不由自主地颤抖。

回首当年，沔师8201班，一面旗帜，无限荣耀，其实全与我无关，当年觉得与有荣焉，其实是一种错觉，如我这般才不惊人，貌不出众，艺不压身，友不合群，一向没有什么存在感的人，何其有幸在懵懂无知的少年时期生活在这样一个高光的集体。所以，我想说的第一层意思，是对同学们的感谢，感谢大家的努力，让我沾染这个集体的光环，让我青春记忆有过如此惊艳的一刻，是我叨光了。虽然大家都是中考考上的，冥冥之中命运之手将我们分到了同一个班，但人与人的差距其实还是很大的。在座诸君，有觉醒先行者，有能力超群脱颖而出者，有胸怀大志自己把握命运者，有湿润如玉谦谦君子最终行高致远者。大概似我者无几人了，辛苦辗转，聚会还得一张硬座，匆匆前来。当初同学们指正我的缺点，但我没有这个悟性，听不懂，再加上天生固执，依然故我，初闻不知曲中意，听懂已是曲中人。今日已懂了，却是饱经社会毒打，这是多么痛的领悟！还记得毕业20年聚会，同学们回母校，我在上班，被毒打；毕业30年聚会，适逢暑假，我躲在一隅，舔嗜被毒打的伤口；毕业40年，好了，皮糙肉厚，已经可以装作无事，仿佛孔乙己，尽管额头还有伤痕，照样去咸亨酒店报到。

不要误会，这样说，绝不是忏悔。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年愈老愈清醒，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当然，这个也是既定人设，一定要绷住，不然大家就全然忘了我。我来了，我看见，我宣示。

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目的，那就是对母校的感激。记得刚离开沔师，回到家乡，巨大的落差让我几近崩溃，觉得当初的选择真的太残忍，甚至放言要炸掉沔师。后来，我才慢慢明白，是性格，是自己的人生态度决定了生活的形态和轨迹，跟你在哪里读书、读多少书无关。所以，同样40年工龄，有的著述等身，桃李天下，有的盆满钵满，腰缠十万贯，骑鹤下扬州，有的静享岁月从容，醉眠芳草，且听杜宇一声春晓。总之，人到中年，基本都达成了人生的预期，起点什么的，真的就是浮云。至于我，倒是愈年长，愈怀念沔师，体会沔师静默的伟大，内敛的光辉。“满载一船星辉，在星辉斑斓里放歌。”徐志摩以诗人的敏感和艺术的笔法，勾勒了一个人求学阶段母校的魅力和深远影响。沔师于我的影响，潜移默化，她的从容宽广，优雅美丽，包容隐忍，与毫不张扬的爱，随光阴流转，在我的印象中愈加鲜明深刻。我想起了司徒雷登先生创办的燕京大学，他让学生接触感受完全不一样的高贵生活，给学生打下精神的底子，以抵抗庸常与流俗。沔师于我，庶几近之，虽然沔师的名声和底蕴跟那些大学不是一个档次。所以，这一句迟来的感激，还是要献给我的母校，沔师，沔阳师范学校，尽管她现在已经变成了另外的名称。归来，还是硬座，归来，还是当初那个少年。

今天讲话，还有一个意思想表达。40年，人生的上半场已经结束，不管比分是多少，这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下半场，退休之后的生活。30岁前的相貌是爸妈给的，60岁前的相貌是工作的烙印，之后，才是我们本色的生活活成我们理想的样子，是下半场的奋斗目标。前半生身不由己，奉献给工作，奉献给家庭，后半生务必从心所欲，不逾矩。在缅怀早退的黄典奎、丁德高同学之余，也不忘提醒自己，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健健康康，潇潇洒洒，高质量地活到50年同学聚会，到时再喊，老兵不死，只会悄悄离开！

最后，胡诌几句，不计平仄，也算给大家聚会助兴：

人生转徙如参商，四十年后共烛光。

桃李春风少年梦，江湖夜雨鬓发苍。

愧无微名酬教诲，幸有初心热中肠。

临别须记茱萸约，十年重上君子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