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清明时
前天和人吃饭,有人谈到:某专家在某节目中说“清明节快乐”,朋友认为不妥,但可以说“假期快乐”。是的,清明节成为法定假日后,人们除了祭扫任务外,更多的是度假休息。因为假期法定,使得人们很难再以工作忙为由而不回去祭扫。不过无论如何,我常常就是清明节不回去的那一个。今年也是。
父亲在世时,祭拜先人是他的任务。后来父亲走了,任务当然该我了。但我常常不孝,没有按照规矩来做这些一应俱全。
父亲1942年生,独子,他年幼时,祖母病亡。祖父和曾姓继祖母再成家庭,父亲未成年前,祖父因病离世,继祖母另嫁他人,父亲寄养到其叔家。叔叔家六儿两女,生活艰难。父亲刚到法定婚龄,即另立门户。
祖父曾是乡下戴誉一方的木匠,父亲因此读到高小毕业,在他的乡村同龄人中算是粗通文墨,且他爱字纸书刊,所以又比其他同侪文墨更多。他做过生产队会计,大队民办小学老师等。他是村里锣鼓队的鼓手,手指灵活,别人模仿不来。
每年春节前,村里人会请他写对联,酬劳是一两包烟或几个鸡蛋。他写字时,我就牵纸,有点耳濡目染,只是后来我学了英语,没有特别去探究传统文化。妹妹比我先结婚,她出嫁时,父亲在大门两边写了这样一副对联:之子敢云称淑女,于归但愿宜家人。
村里有人去世,基本上都是父亲去写追悼词。后人们会对他讲一些死者在世的事情,父亲记下来,再写成文,誊抄到大白纸上。送葬仪式上,父亲会照纸念词,办事者围观者一片肃静,死者亲人会强忍饮泣。
父亲农活水平一般,不善打鱼摸虾,不善生意手艺,不善巧言巧语,只对书本字纸有特别兴趣,可惜,他所处时代无字可读,他的家世无法提供条件。母亲对他的文墨爱好持鄙夷态度,认为那不能当饭吃。我读高中后,带回来的语文类文科课本,父亲偶尔会翻翻,但不希望被母亲看见。及至我后来读大学,继而教书后,父子偶尔在一起,父亲最喜欢和我谈的是社会时事,而母亲总会极其实用地讥嘲。
父亲母亲婚姻30年左右,基本上是猫猫狗狗的生活。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常常吵架。母亲嘴巴厉害,父亲嘴说不过,就动手。“家暴”是常事。我以为他们的差别在于价值观。如果所遇母亲对文字有些推崇,并鼓励父亲,他会是另外一种生活境遇。但是,他只有这样的命。我虽然脾气不好,但很早就告诫自己:如果成立家庭,绝不对妻子动手。我是从父亲母亲吸取的教训。
父亲没有享到我什么福。我成家立业后,父亲只和我们住过短暂的一年多。1993年,父亲母亲吵架,父亲喝下早已自备的剧毒农药。我从早自习的课堂慌张出来,和人一起用推车送他到医院,一路上,我冷静的想:这次,你逃不过劫了。前此,因为争吵,父亲就试图用吊索结束生命。医生马上洗胃抢救,但回天无力。我在他的旁边,看见他的面色开始发乌到苍白,我握他的手,温度渐渐流失。
我送他到殡仪馆,送他到火化炉,送他到我那偏僻的小村,小村外荒野的集体阴地,然后是一堆新土。我的即使在极端贫困的情况下从来都支持我读书的父亲,走了。
24年里,我大部分时间是没有按照规矩纪念他。人家的子女总是应时应节的去烧冥纸,我常常是炎热的暑假才去他的坟上烧纸放鞭。纸快燃尽的时候,我短暂的站立,看着坟上的茂草,心里掠过“我来看你了”之类的话。我不知道他的日常花销是否常常断供。我不叩头,我只在他的葬礼上下跪叩头过,以后基本没有。我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又是一年清明时,没有细雨霏霏,只有春光灿烂。此刻我坐在办公室,遥想父亲的黄土堆,遥想他的斑驳的影像,轻轻叹息一声。
暑假回去,给他和其他的先人们烧纸燃鞭。
2017-4-4